祖母的香水项目，成了横亘在苏新皓心头的荆棘，也是照亮他灰暗生活的一缕微光。他将朱志鑫给的那些相册和手稿影印本看了又看，几乎能闭眼描绘出那位苏婉女士眉宇间的哀愁与风骨。
灵感依旧枯竭，但方向似乎清晰了些。他不再执着于堆砌那些具象的气味符号，转而开始捕捉一种“感觉”——一种被时光浸透、内心仍有暗流涌动的矛盾感。
他尝试在苦涩的草药基调里，加入一丝极微量的、模拟老旧皮革和干枯玫瑰的香气，企图营造出被珍藏的戏服和褪色梦想的意象。又将通常用来营造洁净感的醛香，以特殊比例加入，模拟出旧书纸张和微尘在阳光下的质感。
进展缓慢，但每一次微小的调整，都让他感觉离那个模糊的影子近了一点。
这期间，他和朱志鑫的接触仅限于邮件。他会定期发送简短的进度报告和新的试香样本，朱志鑫的回复总是很简洁，但出乎意料地专业且切中要害。
“苦意可再收敛三分，哀而不伤。”
“醛的比例过了，显得刻意，再琢磨。”
“皮革感不错，但玫瑰元素略显突兀，可尝试用更隐晦的花香，比如桂花或梅花浸膏。”
苏新皓发现，这位看似高高在上的Alpha，在气味上有着惊人的洞察力和品味。他们的邮件往来，像一场无声的、隔着遥远距离的合奏，竟生出几分难以言喻的默契。
然而，这种精神上的短暂安宁，无法抵消身体发出的警告。他随身携带的强效抑制剂，药效似乎在减弱。或许是压力太大，或许是频繁接触朱志鑫那强大而令人安心的雪松信息素，像在提醒他体内被封印的本能，他的发热期，似乎有提前的迹象。
这让他恐惧万分。
这天下午，他正在调香室忙碌，手机响起，屏幕上跳动着“朱志鑫”的名字。他心头一跳，深吸一口气才接起。
“林先生。”电话那头的声音依旧平稳，“样本我收到了。最新的003号版本，前调有突破，但中后调的衔接还是生硬。你方便现在过来一趟吗？有些想法，当面沟通可能更直接。”
苏新皓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和镜子里自己略显苍白的脸，下意识地想拒绝。他感觉自己的身体状态并不好。
“朱先生，今天可能有点晚……”他试图婉拒。
“我让司机去接你。”朱志鑫的语气不容置疑，“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
半个小时后，苏新皓再次站在了那间顶层公寓的门口。这一次，开门的是朱志鑫本人。他似乎是刚结束工作，穿着宽松的深色毛衣，卸去了平日的精英感，显得随意而居家的英俊，少了几分压迫感，却更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进来吧。”他侧身让苏新皓进来。
公寓里只开了几盏暖黄的壁灯，光线柔和。空气中弥漫的雪松气息似乎比上次更浓郁了些，让苏新皓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却又带来另一种隐秘的危险。
朱志鑫直接将他带到书房，书桌上摊开着几份文件，旁边正放着苏新皓寄来的几个试香瓶。他拿起003号，递给苏新皓：“你再闻闻中段，是不是有一种断裂感？草药的味道下去后，那种‘怅惘’的情绪没有很好地承接住，直接跳到了尾调的木质上，显得空了一块。”
苏新皓接过闻香瓶，依言仔细嗅闻。朱志鑫说的没错，他自己也隐约感觉到了这个问题，只是还没找到解决之法。他凝神思考，不自觉地向前倾身，想更专注地感受气味的变化。
就在这时，一股熟悉的、令人作呕的眩晕感猛地袭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烈。他眼前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手中精致的玻璃闻香瓶脱手滑落——
“小心！”
一只温热有力的手及时伸过来，稳稳地托住了他即将倾倒的手腕，另一只手则敏捷地在半空中接住了那只下坠的瓶子。
苏新皓整个人几乎被圈进了朱志鑫的怀里。
一瞬间，世界仿佛静止了。
浓烈而沉稳的雪松气息，因距离的急剧拉近而变得极具存在感，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他牢牢包裹。与此同时，因为他突如其来的眩晕和惊吓，一直被他用抑制剂和意志力死死压抑的、那属于他本源的烈酒信息素，如同被撬开了封印的酒坛，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醇烈、带着勾人堕落的诱惑气息，不受控制地从他后颈的抑制贴边缘，逸散了出来。
虽然只有一丝丝，短暂得如同错觉。
但朱志鑫的身体，明显僵住了。
他低下头，深邃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惊诧和探究，直直地锁在苏新皓近在咫尺的、血色尽失的脸上。他的鼻翼几不可查地微微翕动了一下，像是在确认空气中那转瞬即逝的、与他认知中Beta身份截然不同的、充满矛盾的气息来源。
苏新皓猛地回过神，像被烫到一样，用尽全身力气挣脱开朱志鑫的搀扶，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直到后背抵住冰冷的书架才停下来。他剧烈地喘息着，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巨大的恐慌淹没了他。
完了。
他暴露了。
朱志鑫站在原地，手里还握着那只幸免于难的闻香瓶。他看着苏新皓惊惶失措、如同受惊小鹿般的模样，眼神复杂难辨。那里面没有了平时的平静和疏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仿佛要看穿他所有伪装的锐利光芒。
空气中，那丝诡异的、甜腻与凛冽交织的烈酒余韵，早已被更浓郁的雪松气息覆盖、吞噬，仿佛从未出现过。
书房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两人略显急促的呼吸声交错。
许久，朱志鑫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
“林先生，你还好吗？”
这一声询问，不像关心，更像是一句步步紧逼的审问。
（第五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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