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那间顶层公寓，苏新皓像是从一场噩梦中惊醒，却又更深地陷入了另一场现实的白日梦魇。
回到他那间狭小的调香室，空气中熟悉的、混杂的香料气息第一次没能给他带来丝毫安全感。朱志鑫最后那个眼神，那句听不出情绪的询问，还有空气中那短暂交错又迅速被覆盖的烈酒与雪松的气息，如同鬼魅般在他脑海里反复上演。
他暴露了。
这个认知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他猛地冲到洗手间，用冷水一遍遍冲洗脸颊，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镜子里的人脸色惨白，眼神里充满了惊惶和无助。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后颈上那枚强效抑制贴，边缘似乎都因为刚才的惊吓和匆忙而有些卷翘。
他颤抖着手，翻找出备用的抑制剂，熟练地为自己注射。冰凉的液体推入血管，暂时压制住体内因为情绪激动而隐隐躁动的不安分。但这只是饮鸩止渴。他的发热期临近，强效抑制剂的效果正在减退，而频繁接触朱志鑫那样强大的Alpha，更是加速了这个过程。
他该怎么办？
立刻终止委托，拿着已经预付的部分酬劳，再次消失？
这个念头极具诱惑力。逃跑是他最擅长的生存技能。
可是……他看向工作台上那些散乱的笔记、香料和半成品的香氛样本。祖母的故事，那种被禁锢的才华与深藏的遗憾，像一根细线，牵动了他内心最深处的共鸣。他第一次觉得，自己不是在完成一份工作，而是在用气味为一段被尘封的人生谱曲。
而且，朱志鑫会让他轻易离开吗？
那个Alpha看似温和，实则掌控欲极强。他那双深邃的眼睛，仿佛能洞察一切。如果他真的起了疑心，自己贸然消失，岂不是不打自招？
巨大的焦虑和恐惧几乎要将他吞噬。他蜷缩在椅子上，将脸埋进膝盖。胃部又开始隐隐作痛，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强烈。他觉得自己像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随时可能倾覆。
就在他被绝望淹没时，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朱志鑫的助理发来的邮件，语气一如既往地公事公办：
“林先生，朱总嘱托，调香事宜不必过于紧张，身体为重。附上一些朱总回忆中与祖母故居花园相关的植物清单，或对您有所启发。请查收附件。”
邮件末尾，还贴心地说，如果他需要任何特殊的、难以寻获的香料，可以随时提出，他们会尽力协助。
这封邮件像一道微光，暂时驱散了些许黑暗。
朱志鑫这是什么意思？
是警告后的安抚？还是真的只是出于对项目的重视和对合作伙伴的“关怀”？
苏新皓猜不透。但他知道，自己暂时不能慌，不能乱。他必须表现得一切如常，甚至要做得更好。只有证明自己的价值，才能增加一丝安全感。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移到那份植物清单上。上面罗列着一些并不名贵却充满生活气息的植物：晚香玉、栀子、腊梅、还有带着药味的艾草和薄荷……
他的目光在“薄荷”二字上停留了片刻，口中似乎又泛起了那颗糖带来的、令人清醒又不安的凛冽凉意。
与此同时，城市另一端的顶层公寓里。
朱志鑫站在落地窗前，听着电话那头的汇报。
“朱总，关于林晞的资料……能查到的很有限。他像是三年前突然出现在这个城市的，之前的经历几乎是空白。对外使用的身份信息是Beta，登记的住址就是他现在租住的地方。他曾在一个小香水工作室工作，但几个月前离职了，原因不明。圈内人对他的评价两极，有人认为他是天才，也有人因为他孤僻的性格和某些……不明原因的纠纷，对他敬而远之。”
电话那头的人顿了顿，补充道：“更早的记录，似乎被人为抹去过。需要更深层级的调查可能需要一些时间，而且可能会惊动一些人。”
朱志鑫沉默着，指尖轻轻敲击着玻璃窗。
一个没有过去的天才？
一个伪装成Beta、信息素却独特到令人过鼻不忘的Omega？
越来越有趣了。
“继续查，隐秘点。”他淡淡吩咐，“重点查他三年前发生了什么，以及他和哪些人有过节。”
挂断电话，朱志鑫走回书房，拿起苏新皓留下的003号试香瓶，再次轻轻扇闻。
草药的清苦，陈旧纸张的粉尘感，以及那一丝试图连接过去与现在的、生硬却努力的努力。
他脑海中浮现出苏新皓惊慌失措的眼神，以及那转瞬即逝的、烈酒般的醇烈气息。
脆弱，又坚韧。
像一件布满裂纹却依旧努力保持完整的瓷器。
他忽然很想知道，当这件瓷器被逼到绝境时，是会彻底破碎，还是会展现出内里不为人知的璀璨光芒？
调查要继续，游戏，也要继续。
他拿起内线电话，对助理说：“给林先生回复，就说……我很喜欢003号前调的方向，期待他克服中后调的难题。另外，以公司的名义，给他送一些顶级的香料样本过去，算作项目支持。”
他需要给他一些压力，也需要给他一些……希望。
看看这只受惊的小鹿，在压力和微光下，会走向何方。
（第七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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