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志鑫派人送来的香料样本在第二天清晨便抵达了苏新皓的工作室。包装精美，种类齐全，无一不是市面上难寻的顶级品质，甚至包括了几种他只在古籍上见过名字的稀有原料。随附的卡片上只有打印体的一句简短留言：“期待突破。——朱”
这份看似慷慨的支持，在苏新皓眼中却重若千钧。它像一条无形的绳索，一方面提供了继续前行的依仗，另一方面也将他更紧地捆绑在这场充满未知的危险游戏里。他知道，自己不能再退缩了。
他将所有纷乱的情绪强行压下，如同过去无数次那样，将它们死死锁进内心最深处的密室。生存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必须证明自己的价值，必须让朱志鑫觉得，留着他，比揭穿他更有意义。
他重新投入工作，几乎是带着一种自虐般的专注。他将朱志鑫提供的植物清单与祖母手稿中的细节反复比对，试图捕捉那座记忆花园的精魂。他不再纠结于具体的意象堆砌，而是开始尝试构建一种“氛围”。
他尝试将晚香玉的幽怨与腊梅的冷冽结合，模拟那种被深藏的美好；用艾草的清苦压住栀子的浓甜，制造出回忆的苦涩与芬芳交织的复杂感；他甚至大胆地加入了一味极其微量的、模拟湿润泥土和青苔气息的原料，试图还原出那种被时光浸染、略带潮湿阴郁的旧日庭园气息。
这个过程极其耗费心神，对嗅觉和精神的专注度要求极高。他常常一忙就是一整天，忘了吃饭，直到胃部的绞痛将他拉回现实。他脸色苍白，眼下乌青愈发明显，但眼神却异常明亮，那是一种近乎偏执的、属于创造者的光芒。
数日后，他带着几支全新的、编号为007的试香样本，再次站在了朱志鑫的公寓门前。这一次，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如常。
朱志鑫似乎刚开完一个视频会议，书房里还残留着些许严肃的气氛。他示意苏新皓坐下，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淡淡道：“林先生看起来清减了些，工作固然重要，但也需注意身体。”
他的语气听不出太多关切，更像是一种基于合作伙伴效率的客观评价。苏新皓垂下眼，避开他的视线，将样本递过去：“根据您提供的清单和手稿，做了新的尝试，请您过目。”
朱志鑫拿起闻香瓶，依次细闻。他的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但苏新皓敏锐地注意到，在闻到第三支样本时，他搭在扶手的手指几不可查地轻轻敲击了一下。
那是苏新皓最寄予厚望的一支，他大胆地削弱了草药的苦味，强化了植物绿意和湿润土壤的质感，试图表现一种“被遗忘却依然顽强生长”的生命力。
许久，朱志鑫放下闻香瓶，看向苏新皓：“这一支，有点意思了。”
苏新皓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前调的绿意和湿润感，很特别，像是走进了雨后清晨的花园。”朱志鑫缓缓说道，眼神锐利，“中调的花香处理得比之前含蓄，哀愁还在，但少了几分怨怼。不过……”
他话锋一转：“尾调的木质依然没有托住。你试图用雪松和檀香来营造安稳感，但太过直白，反而失去了中调那份微妙的怅惘。感觉像是……一个故事讲到了最动人的地方，却突然草草收场。”
他的评价依旧精准到近乎残酷，却让苏新皓在失落的同时，奇异地生出一种被理解的触动。朱志鑫听懂了他想表达的东西，甚至指出了他潜意识里自己都未完全明晰的缺陷。
“我明白了。”苏新皓低声说，这次没有慌乱，只有认真的思考，“我会再调整尾调的结构。”
朱志鑫点了点头，似乎对他的态度颇为满意。他没有再追问那天“眩晕”的事情，也没有再流露出任何探究的神色，仿佛那真的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插曲。
然而，就在苏新皓稍微放松警惕，收拾东西准备告辞时，朱志鑫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林先生对‘遗忘角’酒吧似乎很熟悉？”
苏新皓的动作瞬间僵住，血液几乎倒流。
朱志鑫靠在椅背上，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那天看你似乎对那里很适应。我后来想起，那家酒吧的老板，好像也姓林？”
空气瞬间凝固。
苏新皓的指尖冰凉。
他终于知道，朱志鑫的调查，已经开始了。而且，远比他想得更深、更远。
（第八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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