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新皓带着那支倾注了他全部心力、甚至带着一丝孤注一掷意味的009号样本，再次站在了朱志鑫的公寓门前。这一次，他的心情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恐惧依然存在，像背景噪音般持续低鸣，但一种奇异的平静覆盖其上——那是倾尽所有后，对结果不再强求的释然。
开门的是朱志鑫本人。他穿着简单的黑色衬衫，袖子随意挽到手肘，似乎刚结束一段忙碌。看到苏新皓，他深邃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依旧是那副看不出情绪的样子，只侧身让他进来。
“林先生，请进。”
公寓里很安静，只有空调系统轻微的运作声。空气中属于朱志鑫的雪松信息素比往常更淡，像是被刻意收敛过，这让苏新皓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瞬，随即又更加警惕——这反常的平和，是否预示着更大的风暴？
他没有废话，直接将那支编号009的样本递了过去。小小的玻璃瓶里，琥珀色的液体在灯光下折射出温润的光泽。
朱志鑫接过，没有立刻闻，而是拿在手中端详了片刻，才缓缓打开瓶盖。他没有像往常那样直接扇闻，而是将闻香条置于鼻下一定距离，极其缓慢地、深呼吸般地感受着香气的层层展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书房里静得能听到彼此轻微的呼吸声。苏新皓屏息凝神，目光紧紧锁在朱志鑫的脸上，试图从那冷峻的线条中捕捉到一丝一毫的反馈。
朱志鑫的眉头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他的眼神依旧平静，但苏新皓敏锐地察觉到，那平静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他闻了很久，久到苏新皓几乎以为他要否定了。
终于，他放下了闻香条，抬眼看向苏新皓。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某种程度上的……动容。
“这一支，”朱志鑫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了些许，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质感，“不一样。”
苏新皓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前调的绿意和湿润感还在，但更沉静了，像是夜色下的花园。”他缓缓说道，像是在品味，又像是在剖析自己的感受，“中调的花香……哀愁依旧，但多了几分认命般的温柔，不再是挣扎。”
他的目光落在闻香条上，仿佛能透过气味看到那段尘封的岁月。“最妙的是尾调。你削弱了雪松和檀香，加入了阿特拉斯雪松和……那一丝极微妙的、类似皮革和烟熏的感觉？”
苏新皓心中一震，为朱志鑫那惊人的嗅觉分辨力。
“这不是一个安稳的结局，”朱志鑫的目光重新回到苏新皓脸上，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这是一种……回望。是走过漫长岁月后，站在时光尽头，对过往一切遗憾与美好的平静接纳。温暖，但带着无法磨灭的凉意。”
他顿了顿，给出了最终的评判：“它不完美，但……它抓住了灵魂。我祖母如果闻到，应该会喜欢。”
一瞬间，苏新皓只觉得眼眶发热，一股强烈的酸涩冲上鼻腔。他迅速低下头，掩饰住瞬间失控的情绪。不是喜悦，而是一种被理解的、巨大的委屈和释然交织的复杂情感。他所有的努力，所有的挣扎，所有的恐惧，在这一刻，似乎都得到了某种意义上的回应。
“谢谢……”他声音沙哑，几乎说不出话。
朱志鑫看着他低垂的头颅和微微颤抖的肩膀，眼神复杂。他没有追问，也没有安慰，只是将样本轻轻放回桌上。
“样品我会交给祖母生前的一位好友品鉴，她是这方面的权威。最终版可以按这个方向定稿了。”他的语气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平静，“辛苦了，林先生。”
这近乎认可的话语，却让苏新皓更加不安。项目接近尾声，是否意味着他失去了利用价值？朱志鑫的调查，是否也接近了尾声？
他强撑着最后的镇定，准备告辞。
就在这时，朱志鑫放在书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一条新信息预览弹出。发信人备注是某个调查机构的名字，信息内容只有简短的一句：
【关于林晞三年前的记录，有重大发现。资料已发至您加密邮箱。】
苏新皓的余光清晰地捕捉到了那条信息。
轰隆——！
一声无声的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响。
他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手脚冰凉。最害怕的时刻，终于还是来了。
朱志鑫显然也看到了信息，他拿起手机，神色没有任何变化，只是指尖在屏幕上轻轻一点，似乎已读。
然后，他抬起头，看向僵在原地、脸色惨白如纸的苏新皓，目光平静得可怕。
“林先生，”他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最终审判般的重量，“或许，在最终定稿之前，我们有必要……先谈谈别的。”
（第十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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