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白牛缓缓转过身，巨大的牛眼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空洞，它直勾勾地“盯”着两个孩子，那混合着痛苦与哀求的诡异声音再次响起：“牧儿…玉儿……你们两个，是喝着我的奶长大的……我算你们半个娘啊……你们要救我出来呀……”
这话语里的逻辑和它此刻诡异的状态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令人脊背发凉的荒诞感。
玉砚眉头紧蹙，非但没有被这番“亲情绑架”打动，反而上前半步，将秦牧稍稍挡在身后一点，小嘴像刀子一样，冷静又带着点与她年龄不符的讥诮：“没有这么算的。司婆婆也养了你那么多年，喂你草料，给你遮风挡雨，我怎么从来没听你叫过她一声‘娘’？”
被玉砚这么一堵，那牛似乎顿了一下，周身弥漫的诡异气息都仿佛凝滞了片刻。
而一旁的秦牧，注意力却完全被“怎么救”勾走了，他完全没理会玉砚的毒舌和警告，脱口问道：“救？怎么救？”
玉砚闻言，猛地扭头看向秦牧，见他一脸认真思索“救牛方案”的样子，气得小脸都鼓了起来，眼神里写满了“你这个笨蛋，它明显不对劲啊！”的嫌弃和无奈。
白牛，见玉砚这个小姑娘心思剔透，言语如刀，难以用情分迷惑，便立刻调转了目标，继续用那凄苦哀怨的声调，专攻方才已经表现出关切的秦牧：
“取出我颅顶的那根银针！我花了整整十一年，才勉强从体内逼出这一点点银针”
秦牧这个憨货，一听此言，好奇心彻底压倒了所有警惕。他竟真的凑上前去，踮起脚尖，双手扒着牛头，仔仔细细地端详起牛颅顶来。
果然，在浓密的白色毛发之中，隐约能看到一点极其细微、几乎与头皮融为一体的银色反光！
“好像……是真的有根针……像是婆婆的绣花针”他喃喃自语
一旁的玉砚看到这一幕，简直气得七窍生烟！她早就觉得这牛诡异无比，这银针听起来更是像某种危险的封印，这笨蛋居然真的信了！
“姓秦的！”
她再也顾不得平日里的安静，气得小脸通红，猛地跺脚，清脆的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怒和焦急：“你不准碰！”
秦牧被玉砚一声怒喝，手指僵在半空，脸上显出几分犹豫和茫然，似乎还没完全想明白其中的关窍。
那白牛见状，立刻趁热打铁，用那混合着哀怨与指责的诡异声音逼问道：“牧儿！你……你难道就不念这些年的哺育之恩了吗？你当真如此狠心，不愿报答？”
这话如同火上浇油，玉砚一听，更是气得小脸煞白。她只恨自己力气太小，手边也没有块大石头，不然真想当场把这胡言乱语的妖牛砸个粉碎！
她猛地上前，再次将秦牧往后扯了扯，仰头对着那巨大的牛头，声音清脆却像冰锥一样扎人。
“哺育之恩？ 是你自愿给的吗？你是婆婆养的，草料是婆婆喂的，棚子是婆婆搭的！给我们喝两口奶怎么了？那是婆婆给我们的！”
她越说越气，小小的胸膛剧烈起伏着，言语如同连珠箭，毫不留情。
“你自己被什么东西缠上了，还想把我们也拖下水？还跟我们谈恩情、谈报答？”
玉砚那一番连珠炮似的犀利言辞，字字如刀，不仅撕破了白牛的伪装，更像是在秦牧混乱的脑海里投下了一颗石子，激得他思绪翻涌，更加理不清头绪。
一边是听着自己奶水长大的白牛那凄苦的哀求与“哺育之恩”的重压，一边是玉砚声声泣血般的警告与“绑架”的尖锐指控。两种声音在他脑子里打架，让他心烦意乱，下意识地捂住了耳朵。
“别吵了……你们都别吵了！”
就在他这心神失守、玉砚也因情绪激动而稍稍放松警惕的刹那——那看似痛苦挣扎的白牛，眼中骤然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诡诈光芒！
秦牧几乎是凭借着一种本能般的冲动，或者说，是被那无形的力量趁虚而入引导了动作，他猛地一个箭步蹿上前，在玉砚惊恐的目光和来不及阻止的尖叫声中，手指精准地捏住了那一点微露的银芒！
“不要——！”
玉砚的尖叫划破了傍晚的空气。
但，为时已晚。
只听“啵”的一声轻响，如同水泡破裂。那根深深刺入牛颅顶的银针，竟被秦牧轻而易举地整个拔了出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就在银针被拔出的刹那，预想中妖邪破封、大杀四方的场景并未立刻出现。
那白牛庞大的身躯像是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轰然瘫倒在地，四肢僵硬，眼神彻底黯淡下去，甚至连鼻息都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
一滴混浊的、带着血色的泪珠，从它空洞的眼角缓缓滑落，在沾染了尘土的脸上划出一道触目惊心的痕迹。
这突如其来的死寂与这滴血泪，形成了一种强烈的悲情冲击。
玉砚猛地一怔，看着那仿佛含冤而死的白牛，一个念头如同冰锥般刺入她的脑海：难道……难道真的是我判断错了？它真的是被迫害的，而我们……见死不救，甚至亲手断了它的生机？
一丝愧疚和巨大的不确定瞬间定住了她。她不由自主地跟着秦牧凑近了些，两个孩子屏住呼吸，紧张地看着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牛。
秦牧更是慌了神，跪坐在牛头旁边，用力推着它逐渐冰冷的身体，声音里带上了哭腔：“牛？你怎么了？牛，你起来呀！牛！我不是救你了吗？”
然而，他话音未落——
“咕噜……咕叽……”
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湿滑的蠕动声，猛地从白牛那庞大的腹部传了出来！
那声音黏腻而充满生命力，与白牛外表的死寂形成了恐怖的对比。
紧接着，他们清晰地看到，白牛柔软的腹部皮毛之下，有一个巨大的、不规则的东西正在剧烈地凸起、扭动，仿佛有什么活物正要破体而出！
秦牧被这骇人的景象吓得魂飞魄散，“啊”地惊叫一声，手脚并用地向后猛退了几步，脸色惨白。
玉砚虽然也吓得心脏几乎停跳，但她反应极快，一把死死抓住秦牧的手，她的手指冰凉，声音因极度恐惧而颤抖，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一会儿我拿灯拖着，你赶紧去找婆婆他们。”
天色如同被打翻的墨汁，迅速晕染开来，最后一丝光亮也即将被吞没。两个孩子的退路仿佛被不断收拢的黑暗之网笼罩，他们只能依靠魂灯那点可怜的微光，死死盯着那具仍在剧烈蠕动的牛尸。
玉砚紧紧牵着秦牧冰凉的手，自己的小手心里也全是冷汗。她提着灯，一点一点地向后挪动脚步，秦牧也学着她的样子，面色惨白地后退，两人连呼吸都屏住了。
就在此时——
“撕拉——！”
一声皮革被强行撕裂的瘆人声响爆开！一只沾满粘稠血污、苍白得毫无血色的人手，猛地从白牛柔软的腹部破体而出！五指如钩，疯狂地撕扯着周围的皮肉，将裂口扩大。
紧接着，一个披头散发、浑身浴血的身影，以一种超越常人理解的、关节扭曲的诡异姿势，如同蜕皮的毒蛇般，艰难却又迅速地从那血洞中爬了出来！
她站在牛尸旁，贪婪地呼吸着冰冷的空气，发出如同破风箱般的嗬嗬声。随即，那熟悉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女声再次响起，充满了癫狂的喜悦与怨毒：
“十一年……整整十一年！哈哈哈哈……我终于从这身该死的皮囊里出来了！哈哈哈哈——！”
她仰头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狂笑，仿佛要将这十一年的禁锢之苦全部倾泻而出。
笑够了，她猛地止声，那颗头颅以一种非人的角度骤然转向两个孩子所在的方向。她的目光瞬间锁定了手提魂灯、面色苍白的玉砚。
下一瞬，她如同鬼魅般飘然而至，速度快得只在原地留下一道血影！冰冷的、还沾着牛腹内秽物的指尖，带着令人作呕的腥气，轻佻又狠毒地挑起了玉砚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
“刚刚……不就是你这小丫头片子，说得最起劲吗？” 女人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带着刻骨的寒意，“牙尖嘴利，坏我好事……”
她凑近玉砚因恐惧而放大的紫色瞳孔，一字一句地宣告：“这次，我就先杀了你。”
她的目光越过玉砚瘦小的肩膀，落在后面浑身发抖的秦牧身上，嘴角咧开一个残忍的弧度。
“然后，我再杀了躲在你身后那个碍事的小子。”
最后，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变得尖锐而愤怒，充满了倾尽三江五湖也难以洗刷的仇恨，咆哮道：“最后——我再去找残老村那些该千刀万剐的恶人，一个一个算总账！！”
玉砚的声音因剧痛和恐惧而颤抖，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她猛地将秦牧往后一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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