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章 接骨

直到这时，一直强撑着的司婆婆才猛地转过身，所有的冷静与杀伐果断瞬间褪去，她几步冲到秦牧身边，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牧儿，让婆婆看看玉儿！”

秦牧这才从巨大的震惊和瘸爷爷那番话的冲击中回过神来，慌忙将怀里的玉砚小心地往前送了送。玉砚小脸苍白如纸，额发被冷汗浸透，紧贴在皮肤上，那条手臂不自然地软垂着，肿胀已然显现。

司婆婆的手指极轻极轻地触碰了一下那扭曲的部位，昏迷中的玉砚即便在无知无觉中，也痛得发出一声细微的抽气，身子本能地蜷缩了一下。

这一声，让司婆婆的眼圈瞬间就红了。

“你这傻丫头……”她低声骂了一句，语气里却全是心疼和后怕。

她不再耽搁，动作极其轻柔地将玉砚从秦牧怀里接过来，像捧着易碎的珍宝，稳稳托住，“走，回家！药师等着了！”

瘸子也拄着拐杖跟上，他那张平日里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此刻眉头也紧紧锁着，目光落在玉砚那条断臂上，握着拐杖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沉默地走在司婆婆身侧，无形中为她扫清前路的任何障碍。

秦牧看着婆婆和瘸爷爷的反应，看着玉砚了无生气的样子，再回想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一种混合着愧疚、恐惧和难过的情绪猛地涌上心头。

他用力擦了擦眼睛，快步跟了上去，小手紧紧攥住了司婆婆的衣角。

三人护着受伤的孩子，朝着残老村那片温暖的灯火，疾步而归。

残老村那点微弱的灯火在浓稠的夜色里愈发显得温暖。司婆婆抱着玉砚，几乎是足不点地地冲进了药师的屋子，声音带着急促的喘息：“药师！快，看看玉儿的手臂！”

药师早已备好了所需的药物和用具，昏暗的灯光下，他那张总是带着几分阴郁的脸此刻异常凝重。他快步上前，示意司婆婆将玉砚小心地放在铺了软垫的床榻上。

秦牧紧跟进来，惴惴不安地站在门口，小手扒着门框，不敢靠近，生怕打扰了救治。瘸子也沉默地立在门外阴影里，如同一尊守护的石像。

药师检查玉砚手臂的动作比司婆婆还要轻柔几分。他那双平日里摆弄剧毒蛊虫都稳如磐石的手，此刻在触碰到那处可怕的扭曲时，竟也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他仔细探查着骨头的断口，眉头越皱越紧。

“骨头断了，断口不太平整。”药师的声音低沉，“好在没伤到主要经络，但正骨会很疼。”他看了一眼昏迷中仍因疼痛而微微蹙眉的玉砚，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得先用麻沸散，让她睡沉些。”

司婆婆立刻点头，帮忙小心翼翼地撬开玉砚的牙关，将药师配好的药液一点点喂了进去。做完这一切，她用手帕轻轻擦拭着玉砚额头的冷汗，动作轻柔得仿佛在触碰清晨的露珠。

麻沸散很快起了作用，玉砚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陷入了更深的沉睡之中。

这时，药师才深吸一口气，双手稳稳按住玉砚的断臂处。他看了一眼司婆婆，司婆婆会意，用双手固定住玉砚的肩膀和上臂。

“咔嚓！”

一声轻微却令人牙酸的复位声在寂静的屋子里响起。

即便在沉睡中，玉砚的身体还是本能地剧烈抽搐了一下，发出一声模糊的、带着哭腔的呜咽。

门口的秦牧吓得一哆嗦，猛地闭上了眼。

司婆婆的眼泪瞬间就落了下来，滴在玉砚的襁褓上，但她固定着玉砚身体的手却稳如磐石。

药师动作极快，复位后，立刻用准备好的、浸透了药汁的夹板和绷带，熟练地将玉砚的手臂仔细固定、包扎好。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却又透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小心翼翼。

做完这一切，药师才长长舒了一口气，额头上也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抬手擦了擦，看着被包扎妥当的手臂，低声道：“骨头接上了。接下来就是用药养着，这丫头年纪小，恢复应该快，但……也得吃些苦头了。”

司婆婆俯下身，用脸颊轻轻贴了贴玉砚没有血色的脸蛋，喃喃道：“能保住就好，能保住就好……这傻丫头，真是吓死婆婆了……”

这时，马爷也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门口，脸上都带着担忧，沉声道：“人没事就好。牧儿，你也过来，别杵在门口了。”

秦牧这才挪动脚步，走到床边，看着玉砚安静睡着的模样，和她手臂上那刺眼的白色绷带，鼻子一酸，带着哭腔小声道：“都怪我……要不是我去拔那根针……”

“现在知道怕了？” 司婆婆抬起头，瞪了他一眼，但眼神里的严厉终究被后怕取代，“记住这次的教训！在大墟，有时候一眼看错，付出的就是命的代价！这次是玉儿替你挡了灾，下次呢？”

秦牧用力地点着头，眼泪终于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瘸子不知何时也走了进来，他将那盏一直跟着玉砚、此刻光芒有些黯淡的魂灯轻轻放在她的枕边，看着沉睡的女娃，难得地叹了口气：“都散了吧，让丫头好好睡一觉。” 药师开始收拾东西：“夜里我守着。”

长辈们无声地交换了一个眼神，陆续退了出去，只留下药师和那盏幽幽的魂灯，守护着受伤的孩子，度过这漫长夜后的第一晚。

玉砚睡得很不安稳。

麻沸散的药力隔绝了身体的剧痛，却无法阻挡梦魇的侵袭。

梦里，总有一个温柔又绝望的声音在耳边萦绕：“小砚…别怕……对不起……” 她看见一个模糊的女人身影，小心翼翼地将一个摇篮放入漆黑的河水中。

紧接着，画面陡然扭曲、破碎，那个温柔的女人被无边的黑暗吞噬，发出凄厉的惨叫，她的身体在黑暗中迅速腐化，半边脸颊血肉模糊，露出森森白骨，另外半边身子更是如同被强酸腐蚀般，变得狰狞恐怖，只剩下一只空洞的眼睛，死死地望着她……

“啊！”

玉砚猛地从噩梦中惊醒，浑身被冷汗浸透，胸口剧烈起伏。断臂处传来的阵阵钝痛让她瞬间清醒，也让她意识到自己还活着，正安全地躺在药师的屋子里。

“做噩梦了？” 一个沙哑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玉砚偏过头，看到司婆婆就坐在床边的矮凳上，手里还拿着一块温热的湿布，显然刚才一直在帮她擦拭额头。窗外天光已亮，熹微的晨光透过窗纸，映照着婆婆疲惫却关切的眉眼。

玉砚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眸里还残留着未散的惊惧。

司婆婆叹了口气，将她没有受伤的那只小手握在自己粗糙的掌心里，轻轻拍着：“别想了，都过去了。那妖妇已经死了，再也害不了人了。”

这时，门口探进来一个脑袋，是秦牧。他眼睛红红的，像是也没睡好，手里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米汤。

“阿砚，你醒了？” 他小声问道，踌躇着不敢进来，“婆婆，我……我拿了米汤来。”

“进来吧。” 司婆婆招招手。

秦牧这才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把米汤放在床头的小几上，然后局促地站在床边，低着头，不敢看玉砚的眼睛，声音闷闷的：“对不起……阿砚，都是我不好……要不是我……”

玉砚看着他这副样子，梦里那恐怖的景象似乎都被冲淡了些。

她摇了摇头，因为虚弱，声音很轻：“不全是你的错。” 她顿了顿，补充道，“她也……很可怜。”

她说的，是梦里那个被黑暗吞噬的女人。那个她或许应该称之为“母亲”的身影，与昨夜疯狂想要杀死他们的人重叠在一起，让她心里充满了复杂难言的情绪。

司婆婆接过米汤，小心地吹凉，一勺一勺地喂给玉砚，看着她小口小口地喝下，脸色稍微恢复了一点血色，才稍稍安心。

“别想那么多，先把身子养好。” 司婆婆柔声道，“等你好了，婆婆教你用左手使针，保证不比右手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