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漓江

“我们只是借用一下它的影子，并非夺走。”司婆婆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随即对着溪边那小鹿虚虚一抓，那几根钉住鹿影的无形红线便悠悠然地飞回，如同听话的游丝，没入她的掌心消失不见。

“等婆婆取出‘针’，影子自己就会回去找它的主人。”

那件披在秦牧身上的鹿影衣裳仿佛活了过来，如同水银般迅速流淌，覆盖他全身。在玉砚震惊的目光注视下，秦牧的体型开始变化，四肢拉长，头颅变形——他竟然在几个呼吸间，活生生变成了刚才那头小鹿的模样！ 惟妙惟肖，连眼神和皮毛的质感都一模一样！

“哥……？”玉砚惊得捂住了小嘴，紫色的眼眸瞪得圆圆的，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小鹿”脖颈处的皮毛，触手温热，还能感受到皮下血管的搏动。“真……真的一模一样唉！”她声音里充满了不可思议。

而此刻的秦牧，在这身崭新的“鹿皮”里，先是愣了片刻，随即一股前所未有的新奇感淹没了他。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变成蹄子的“手”，尝试着走了几步，那种四足踏地的感觉异常奇妙。

他兴奋地原地蹦跳了几下，又在司婆婆和玉砚身边轻盈地做了几次腾跃，发出呦呦鹿鸣，玩得不亦乐乎，完全沉浸在这奇妙的变形体验之中。

司婆婆正宠爱地抚摸着“小鹿”秦牧的脸颊，那温顺的触感让她眼神柔和。然而，下一秒——

一个苍老却中气十足、带着凛然正气与刻骨敌意的声音，仿佛穿透了空间，清晰地回荡在溪流上空：

“锁魂定身，造化天魔功！影法自在，魔影幻魔功！果然是魔道法术！”

这声音来得突兀，仿佛说话之人就在近前，可举目四望，除了他们并无他人。

司婆婆脸色骤变，之前的温和瞬间被凝重取代。她毫不犹豫，一把将身旁的玉砚抱起，轻轻放在了化成小鹿的秦牧背上，动作迅捷而带着不容置疑的保护意味。

“那些人是谁？” 小鹿形态的秦牧发出模糊的、带着惊疑的呦鸣，通过意念传递给背上的玉砚和婆婆。

玉砚也紧张地伏低身子，小手紧紧抓住小鹿的皮毛，小声惊道：“隔这么远，怎么把声音传过来的？”

那陌生的声音再次响起，充满了鄙夷与愤恨：“大墟蛮荒诡异，天魔教余孽在外活不下去，竟然躲进这里来！”

“什么天魔教？这些人说话真奇怪！” 秦牧（鹿）忍不住又嘟囔了一句，完全不明白这指控从何而来。

“婆婆……？” 玉砚也感到不安，看向司婆婆。

此刻，司婆婆已完全挺直了腰背，虽然依旧是老妇模样，却以一种绝对守护的姿态，将兄妹俩牢牢挡在身后，面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她脸上的皱纹在暮色中显得更深了，声音却异常平稳：“老身不过是江边的一个普通裁缝，不知阁下在说什么。”

“普通裁缝？” 那声音带着讥讽和怒意，“普通人可没有定魂魄、剥离生灵影子制衣的本事！这一次你还只是剥离鹿影，下一次，你是不是就要剥人皮了？！”

“剥人皮”三个字，如同冰冷的毒针，狠狠刺入兄妹俩的耳中！

伏在鹿背上的玉砚猛地一颤，小脸瞬间煞白。而她身下的小鹿——秦牧，更是浑身皮毛炸起，鹿眼因惊骇而剧烈颤动，四蹄不安地在地上刨动。

他们无法想象，平日里慈爱温和、教他们做“衣”的婆婆，会和如此残忍恐怖的事情联系在一起！

那声音愈发激昂，带着血泪般的控诉：“造化天魔功，就是锁魂剥皮的邪术！我漓江五老，有多少前辈同道被你们这些魔头用此邪法，活生生变成了牛羊猪狗！一辈子耕地吃草，受尽屈辱，甚至……甚至被拉到集市上宰杀贩卖！你这手法，我漓江五老，断不会认错！”

司婆婆眉头紧锁，目光如刀般射向声音来源处的五个模糊身影。

她第一时间却是微微侧身，用身体挡住两个孩子大部分的视线，声音低沉而稳定地安抚道

“乖，别怕。这世上披着人皮的禽兽太多，我们学的这法术，就是用来撕下他们的伪装，将他们打回畜生原形，让他们再不能骗人、害人。”

化作小鹿的秦牧用力地点了点头，喉咙里发出低低的、表示认同的呜声。玉砚也紧紧抓着鹿毛，小脸虽白，却坚定地应道：“嗯！”

安抚好孩子，司婆婆再转向那五人时，语气已变得冰冷而充满讥讽。

“我道是谁，原来是漓江派的五个老鬼。自从你们漓江派甘做延康国的走狗，真是越发狗仗人势了。如今，也敢跑到大墟来乱吠？”

“放肆！” 五人中为首者厉声喝道，“延康国乃奉神谕建立，天命所归！我漓江派身为南疆第一剑派，辅佐延康，乃是顺应神意的堂堂正道！神谕早已言明，大墟乃神弃之地，凡遇大墟中的神之弃民，格杀勿论！”

第二个紧接着怒斥，剑指司婆婆：“你这魔头，不仅违背神谕，藏身于此，竟还将这等锁魂剥皮的邪术传授给无知孩童，简直罪孽深重！今日不将你诛杀，不知还有多少生灵要葬送你这邪魔之手！”

“不许你们伤害婆婆！” 玉砚闻言又急又怒，挣扎着想从鹿背上翻下来。她出门虽急，身上却也带了些药师给的防身毒药，心下已决，若实在不敌，便是拼死也要跑回村子求助！

她还未动作，司婆婆已反手轻轻按住了她，语气不容置疑：“乖，这几个老杂毛，还奈何不得婆婆。但你们在身边，婆婆便会分心。” 她声音陡然急促，“快跑！”

玉砚还想说什么，但身下的秦牧所化的小鹿已毫不犹豫地转身，四蹄发力，如离弦之箭般朝着村子的方向狂奔而去！玉砚只得伏低身子，紧紧抱住了鹿颈。

就在他们跑开的瞬间，司婆婆眼神一厉，抬手间无数血红丝线自袖中激射而出，如同拥有生命般，精准地将那五名漓江派老者试探性挥出的、裹挟着剑气的漫天树叶瞬间搅得粉碎！

那为首的老者眼神一寒，厉声下令：“漓江五子！不得让那两个魔崽子逃了为祸苍生！将他们斩了，提头来见！”

“徒儿遵命！” 五人异口同声，声音整齐划一，带着凛冽的杀意。话音未落，其中两人身法展动，化作两道凌厉的剑光，绕过司婆婆，直扑向奔逃的小鹿和它背上的玉砚！

“不好！” 司婆婆心中一沉，“他们都是开启了灵胎神藏的灵体，速度极快，孩子们肯定会被追上！” 她本能地挥手，数道血红丝线如同毒蛇出洞，迅疾射向那两道剑光，意图阻拦。

然而——

“哼，魔头，在我们面前你也敢分心嚣张！”

另外四名老鬼早已蓄势待发，其中一人剑指一划，一道凝练无比的青色剑气后发先至，精准地斩在司婆婆的血色丝线上，竟发出金铁交击之声，将丝线尽数挡开、震散！

一击受阻，两名弟子已然掠过，追击而去。

司婆婆看着被轻易挡开的丝线，又瞥了一眼迅速远去的追兵，脸上非但没有惧色，反而勾起一抹冰冷而狂放的笑容。她周身气息陡然一变，原本慈和的老妇形象荡然无存，一股令人心悸的煞气弥漫开来。

“好，好，好！” 她连道三声好，目光如万年寒冰，扫过眼前拦路的三名老鬼，“老身确实好久不曾活动筋骨了。”

她十指微张，更多、更粗、色泽愈发暗红的丝线自她袖中、甚至虚空中蜿蜒而出，在她周身缭绕飞舞，发出细微却刺耳的破空声，仿佛无数嗜血的活物。

她盯着那为首的老者，语气轻柔，却带着能将人灵魂冻结的寒意：“你们这五个老鬼……莫非，也想被老身我，做成一件衣裳？”

秦牧所化的小鹿在林间发足狂奔，四蹄几乎不沾地，将风都甩在身后。他拥有鹿的本能，速度已然极快，但背上传来的细微颤抖让他心急如焚——妹妹玉砚终究是个孩子，体力有限，长时间紧抱鹿颈、承受这种颠簸，很快就会力竭。

更可怕的是身后的追兵！

那两名漓江派弟子身法如电，不仅在林间穿梭自如，遇到横亘的小溪时，竟能踏水而行，如履平地！速度非但没有减慢，反而因为路径更直而不断拉近距离！冰冷的杀意如同跗骨之蛆，紧紧锁定着前方奔逃的两个小小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