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里的那双眼睛,仿佛不属于自己。
那里面潜藏的陌生恶意,像一根毒针,扎得陈川心脏一阵抽痛。他猛地别过头,不敢再看。那个问题像一个魔咒,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响:我,到底是谁?
“川子,你别胡思乱想!”赵磊看出了他的异样,连忙上前,试图将他从自我怀疑的深渊中拉回来,“这只是一种可能性,而且是最糟糕的那种。我们不能被它击垮。”
陈川摇着头,声音嘶哑:“不……老赵,你不明白。如果婉婉害怕的是我,那她为什么还要给我打九十七个电话?”
这是一个矛盾点。如果李婉把他当成威胁,应该会躲得远远的,怎么会反过来疯狂地给他打电话?
赵磊也愣住了。这个问题,他确实没有想过。
“对,这不合逻辑。”陈川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分析,“如果她怕我,她应该关机,或者拉黑我的号码。但她没有,她只是不接。九十七个电话,她一个都没接。这更像是一种……煎熬。”
“煎熬?”
“对。”陈川的眼神逐渐变得清晰,“她可能在等什么。或者说,她在确认什么。她在等那个‘他’说话,但‘他’只是一个劲儿地打,不说话。这对她来说,是一种精神上的凌迟。”
“那她为什么要打?”赵磊追问。
“或许,她打的不是我。”陈川说出了一个大胆的假设,“她打的,是另一个‘我’。”
赵磊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另一个你?”
“是的。”陈川站起身,在书房里踱步,“我们假设,那个晚上,存在两个‘我’。一个是睡在卧室里的‘我’,也就是婉婉害怕的‘他’。另一个,是真正的我,正在外面……做着什么。”
“婉婉知道有两个‘我’的存在。她想联系的,是那个真正的我。她以为她拨打的是我的号码,但实际上,她拨通的,是卧室里那个‘他’的号码。”
这个解释虽然同样荒诞,但至少在逻辑上,解决了那个矛盾。
“一个号码,两个人用?”赵磊无法理解,“这怎么可能?”
“技术上是可行的。”陈川的脸色变得更加阴沉,“通过某种软件,可以实现号码的克隆和伪装。那个‘他’不仅模仿了我的外表,还复制了我的身份信息和通讯方式。他就是一个完美的‘替身’。”
一个完美的替身。
这个词让赵磊不寒而栗。如果这是真的,那他们面对的,将是一个智商极高、手段狠辣的敌人。
“那真正的你,那个晚上在哪里?”赵磊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陈川的脚步停住了。
是啊,真正的他,那个晚上在哪里?
他的记忆告诉他,他在家睡觉。但现在,这份记忆已经变得不可信。他必须找到证据,来证明自己的清白,或者……证明自己的罪恶。
“我需要证明,那个晚上,我在家里。”陈川的眼神变得坚定,“除了我的记忆,我需要别的证据。”
他环顾四周,目光最终落在了客厅的天花板角落。
那里,装着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摄像头。
那是他去年为了安防安装的家庭监控。它连接着家里的Wi-Fi,可以通过手机APP实时查看,并且会自动将录像保存在云端。
他几乎是冲过去的,抓起手机,颤抖着打开了那个监控APP。
他的心跳得像要从胸腔里蹦出来。这是他最后的希望。如果监控能拍到他当晚在家睡觉的画面,那么一切都能解释得通。那个“他”就是一个闯入者,一个伪装者。
他深吸一口气,点开了“历史录像”,选择了4月12日的日期。
录像被分成了一小时一段。他从晚上十一点开始看起。
画面里,是他和李婉的卧室。十一点零五分,他躺在床上,盖着被子,很快就睡着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录像画面安静得可怕,只有他平稳的呼吸和窗外偶尔传来的风声。
凌晨一点。
一点十五分。
一点三十分。
……
画面里的“陈川”,始终在沉睡,没有任何异常。他没有下床,没有打电话,甚至连翻身都很少。
赵磊也凑过来看,他指着屏幕上熟睡的“陈川”,低声说:“川子,你看,你一直在床上。这说明,给婉婉打电话的,真的是另一个人。”
陈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屏幕,没有说话。他的心,非但没有因为“洗清嫌疑”而感到轻松,反而沉得更深了。
因为他发现了一个问题。
一个极其致命的问题。
他的睡姿。
他睡觉的时候,有一个雷打不动的习惯。因为心脏在左边,他会习惯性地侧睡,并且永远是右侧卧,这样可以避免压迫心脏。这个习惯,他保持了十几年,连李婉都知道。
但是,屏幕上那个熟睡的“陈川”,是左侧卧。
他蜷缩着身体,面朝左边,将心脏完全暴露在外面。
这是一个他自己绝对不会有的睡姿。
陈川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捏得发白,他的呼吸变得急促。
赵磊也注意到了他的异样:“怎么了?”
“他……”陈川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在左侧睡。”
“左侧睡怎么了?”赵磊不解。
“我……我从不左侧睡。”陈川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有严重的心脏压迫感,一左侧睡就会呼吸困难,根本睡不着。”
轰!
赵磊的脸色瞬间变得和陈川一样惨白。
这个细节,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地狱的大门。
一个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知道你家的密码,能模仿你的声音(如果他说话的话),甚至能骗过你最亲近的妻子,但他不知道你一个最基本的、持续了十几年的生活习惯。
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卧室里那个熟睡的人,根本不是他。
那是一个模仿者。一个不够完美的模仿者。
而真正的他,那个晚上,到底在哪里?
陈川的大脑一片空白,他无法再看下去,猛地关掉了手机屏幕。
“他不是我……他不是我……”他喃喃自语,身体摇摇欲坠。
如果卧室里的不是他,那他自己呢?他的记忆为什么会告诉他,他当时就在床上睡觉?
“记忆……”赵磊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川子,你有没有想过……你的记忆,被人动过手脚?”
记忆被动手脚?
这个念头比“两个我”更加恐怖。如果连自己的记忆都不可信,那他还能相信什么?他的整个人生,他的认知,他的存在,都将变成一个巨大的笑话。
“怎么……怎么可能……”陈川无法接受。
“催眠。”赵磊艰难地吐出两个字,“深度催眠可以植入虚假的记忆。那个‘他’,可能在你不知不觉中,对你进行了催眠,让你相信你当晚一直在家睡觉。”
陈川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催眠?
他想起了自己最近的疲惫。他以为是工作压力大,但会不会是被药物控制了?他的睡眠质量极高,一夜无梦,醒来后却依旧很累,这会不会就是被深度催眠的后遗症?
一切的疑点,似乎都指向了这个最可怕的答案。
“那……那真正的我,那个晚上在做什么?”陈川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
赵磊沉默了。他没有回答,但他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真正的陈川,那个晚上,很可能也在这个房子里。
他可能就躲在书房的门后,听着李婉的挣扎和那个“他”的电话。
或者,他可能就在客厅里,看着卧室里那个熟睡的“自己”。
甚至……他可能就在书房里,和李婉在一起。
“不……不会的……”陈川疯狂地摇头,“我不会伤害婉婉!我怎么会伤害她!”
“你冷静点!”赵磊抓住他的肩膀,用力摇晃,“我们现在需要的是证据,不是情绪!我们必须找到那个晚上,你真正的行动轨迹!”
“怎么找?”陈川像个迷路的孩子,茫然地看着赵磊。
“你的车!”赵磊的眼睛亮了起来,“你的行车记录仪!它会记录下你的每一次启动、行驶和停车!只要查一下行车记录仪的记录,就能知道你那个晚上到底去了哪里!”
对!行车记录仪!
这是一个不会说谎的铁证!
陈川像是被注入了一剂强心针,他猛地推开赵磊,疯了一样冲出家门,冲向他停在楼下的车。
赵磊紧随其后。
打开车门,一股熟悉的皮革和香水混合的味道扑面而来。陈川颤抖着手,拔掉了副驾驶储物格里的SD卡。
他回到家里,将SD卡插进赵磊的笔记本电脑。
电脑屏幕上,出现了一连串的视频文件,按日期和时间排列。
他找到了4月12日的文件夹,点开。
晚上六点四十五分,他开车回到小区,停车。视频结束。
然后,一直到第二天凌晨三点二十五分,他被警察电话吵醒后,匆忙开车离开家,前往朝阳大桥。
中间长达八个多小时的时间里,行车记录仪没有任何记录。
一片空白。
这说明,他的车,那个晚上一直停在小区里,没有动过。
“车……车没有动……”陈川的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
这证明,他那个晚上,确实没有离开过家。
他就在这个房子里。
那么,他到底在哪里?
卧室里有一个“他”在睡觉。
书房里有李婉在录音。
而真正的他,那个晚上,就在这个一百平米的空间里,却像个幽灵一样,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他到底在做什么?
他看着赵磊,眼神里充满了绝望和祈求。
赵磊也陷入了沉默。所有的线索都断了,或者说,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一个无法理解的悖论。
就在这时,陈川的手机突然“叮”的一声,屏幕亮了。
是一条短信。
发信人的号码,是一串陌生的数字。
他颤抖着手点开。
短信内容只有一句话,却像一把淬毒的利刃,瞬间刺穿了他的心脏。
“你找到她了吗?我还在等你。”
陈川的瞳孔骤然收缩,浑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
这个“她”,指的是谁?
是李婉吗?
不。李婉已经死了。
那么,这个“她”,指的是……另一个人?
或者说,另一个“李婉”?
一个荒谬绝伦,却又无比诱人的念头,在他心中疯狂滋长。
他猛地想起,在整理李婉遗物时,他曾在她的钱包夹层里,看到过一张他从未见过的照片。
照片上,是李婉和另一个女人的合影。
那个女人,和李婉长得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