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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零下五度

昔日有别,往日无份

昨夜酝酿了一整晚的暴雨终究没有落下,取而代之的,是一场毫无征兆的凛冽风雪。

雪花不大,却密得像筛糠,被呼啸的北风卷着,斜斜地扑簌簌砸向地面。不过半个时辰,整座城市便被裹上了一层凄冷的白,屋顶、树梢、街道,尽数淹没在茫茫雪色里。气温骤降得猝不及防,晨间新闻里,主播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反复播报着今日最低气温——零下五度。

民政局大门外,积雪尚未被完全清扫,露出底下一层湿滑的薄冰。几级青灰色的台阶上,凌乱的脚印深浅不一,刚落下便被新雪温柔覆盖,仿佛要抹去所有来过的痕迹。这里本该是见证无数甜蜜开端的场所,红墙白瓦,门楣上的“民政局”三个字本该透着暖意,可在此刻的严寒与飞雪中,却只剩冰冷的肃穆,像一座封存情感的坟墓。

沈砚的黑色迈巴赫无声地滑到路边停下,轮胎碾过积雪,发出轻微的“咯吱”声。他穿着一件昂贵的黑色羊绒大衣,领口高高竖起,遮住了小半张脸,却遮不住眉宇间那份与天气如出一辙的冷峻。车门打开,他率先下车,没有打伞,任由细密的雪花落在他宽阔的肩头和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黑发上,很快便积起一层薄薄的白霜,他却浑不在意。

他站在车边,身形挺拔如松,却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寒气。目光似乎落在远处被雪幕模糊的街景,又似乎什么都没看,只是沉默地等着。指尖夹着的香烟燃到了尽头,烫到手指,他才像是刚察觉般,抬手将烟蒂弹进路边的雪堆里,火星瞬间熄灭,只留下一点黑色的痕迹。

姜别从车的另一侧下来。她只穿了一件米白色的长款大衣,料子看着柔软,却并不厚实,颈间的羊绒围巾松松地挽着,没能挡住刺骨的寒风。她的脸色比脚边的雪还要白上几分,眼下泛着淡淡的青黑,显然是一夜未眠。手里捏着一个深棕色的牛皮纸文件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里面装着签好字的离婚协议、户口本和结婚证,每一样都沉甸甸的,压得她手腕发酸。

寒风裹挟着雪粒刮过她的脸颊,带来一阵细密的刺痛,像无数根小针在扎。但她仿佛感觉不到冷,也感觉不到疼,只是沉默地走到沈砚身边,隔着半米的距离——不远不近,恰好是陌生人之间的礼貌与疏远。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踏上台阶。积雪在脚下发出“嘎吱、嘎吱”的轻响,在这过分安静的氛围里,显得格外清晰,每一声都像是踩在人心尖上。没有交流,没有对视,甚至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仿佛多说一句话,都是对这段即将终结的婚姻的浪费。

办理手续的过程快得超乎想象。窗口后的工作人员大概是见惯了这种相顾无言的怨偶,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只是程式化地接过文件,核对信息,敲击键盘,动作麻利得像在处理一份普通的表格。打印机“滋滋”作响,吐出一张又一张需要签字的单据,空气里弥漫着纸张和油墨的味道,冰冷而机械。

直到最后,工作人员将两份离婚登记申请书推到他们面前,例行公事地问了一句:“两位,考虑清楚了吗?确定要解除婚姻关系?”

沈砚没有半点迟疑,甚至没抬头看那行字,径直拿起桌上那支公用的黑色钢笔。笔杆有些旧了,表面的漆皮脱落了好几块,露出底下斑驳的金属色。他手腕转动,龙飞凤舞地签下自己的名字,笔锋凌厉,力透纸背,仿佛要将某种积压已久的决绝,也一同刻进这张薄薄的纸里。签完,他将笔随意地往姜别面前一推,动作间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不耐,像是急于结束这场无聊的流程。

姜别伸出手,指尖在触碰到冰凉的笔杆时,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她握笔的姿势有些僵硬,不似沈砚那般洒脱,只是一笔一划,写得极其缓慢,也极其认真。每一个笔画都透着一股沉甸甸的重量,仿佛要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将“姜别”这两个字,完整地烙印在这份终结关系的文件上。这两个字,曾是他唤过无数次的名字,如今却要亲手写在离婚协议上,变成最锋利的告别。

最后一个笔画落下,她轻轻放下了笔,指尖的颤抖却没能立刻停止。

工作人员核对完签名,拿起印章,“啪、啪”两声,鲜红的印泥盖在纸上,像两个刺眼的句号,彻底终结了这段三年的婚姻。然后,他将两份新鲜出炉的暗红色小本子分别推到他们面前,语气平淡:“手续办完了。这是你们的离婚证。”

沈砚看也没看,随手拿起属于他的那一本,塞进了大衣内侧口袋,动作干脆利落,像处理完一份无关紧要的商业文件,没有丝毫留恋。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大衣的领口,转身便径直朝门外走去,没有回头,也没有再看姜别一眼。

姜别却盯着桌上那本属于自己的离婚证,看了足足有十几秒。暗红色的封皮,烫金的“离婚证”三个字,在室内白炽灯的照射下,反射出冰冷而刺眼的光。她终于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那冰凉的封皮,然后拿起它。小本子很轻,不过几页纸的重量,却像有千斤重,坠得她手腕发酸,心口发沉。她将它小心翼翼地放进文件袋里,拉好拉链,仿佛那是什么易碎的珍宝,然后才缓缓起身,脚步有些虚浮地朝着门口走去。

走出民政局大门,凛冽的寒风瞬间扑面而来,像无数把小刀子刮在脸上,吹得她几乎站立不稳。外面的雪下得更大了,天地间白茫茫一片,视线所及之处,只剩下单调的白色,晃得人眼睛发疼。

沈砚已经走到了台阶下,正准备拉开车门上车。就在这时,一阵嚣张的引擎轰鸣声由远及近,一辆火红色的保时捷跑车猛地一个急刹,停在了他的车旁,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刺耳至极。车门打开,先伸出来的是一双踩着银色细高跟长靴的脚,鞋跟纤细,却稳稳地踩在积雪里。然后,一个穿着白色皮草大衣、身段窈窕的女人钻了出来,脸上化着精致的妆容,眉眼间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和惊喜,正是林知遥。

她像是完全没看到台阶上的姜别,径直快步走到沈砚身边,声音娇柔得能滴出水来:“阿砚!手续办完了?这么冷的天,又下着雪,我怕你心情不好,特意过来接你。”她说着,很自然地伸出手,想要去挽沈砚的胳膊,姿态亲昵而熟稔。

沈砚微微侧身,不着痕迹地避开了她的碰触,但并没有说什么,也没有推开她,只是任由她站在自己身侧,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台阶上方,掠过姜别苍白的脸,又迅速移开,没有任何波澜。

就是这个瞬间,镜头仿佛被无限拉近,特写定格在他大衣的袖口处。那里,一枚深蓝色的宝石袖扣在雪光的映衬下,闪烁着幽暗而矜贵的光芒。这枚袖扣,是三年前他们婚礼上,姜别亲手为他戴上的。彼时,教堂的钟声悠扬,阳光透过彩绘玻璃洒在他们身上,她笑着,眼里闪着细碎的光,轻声说:“蓝色象征忠诚和永恒,沈先生,以后请多指教。”

忠诚,永恒。

多么可笑的词语。

姜别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寒风卷着雪花灌进她的领口,冻得她脖颈发麻,可她却觉得,心脏的位置,比这零下五度的天气,还要冷上千百倍。那股寒意从心口蔓延开来,顺着血管流遍全身,冻得她四肢僵硬,几乎失去知觉。

她看着林知遥几乎贴在沈砚身侧,看着他对林知遥的靠近默许的态度,看着那枚刺眼的袖扣——那是他早已遗忘的承诺,却在此刻变成了最尖锐的讽刺。所有的画面交织在一起,变成了一把把钝刀,反复切割着她早已麻木的神经,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寒气呛得她喉咙发疼,却也让她瞬间清醒了几分。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不再去看那扎心的一幕,也不再去看那个曾经让她抱有幻想的男人。她握紧了手中的文件袋,指节捏得发白,一步一步,沿着被积雪覆盖的台阶,朝着与沈砚相反的方向走去。雪地很滑,她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却异常坚定,没有丝毫回头的打算。

沈砚拉开车门的动作顿了一下。鬼使神差地,他回头朝台阶上方望去。

钩子:台阶上空荡荡的,只有纷扬的雪花和几行孤零零的脚印,那个穿着米白色大衣的瘦削身影,已经消失在了茫茫雪幕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第二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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