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迟娇娇的,是个哑巴老头
他总是在清晨出现,端来一天的食物,然后摊开那本边缘破损的《千字文》
枯瘦的手指一个字一个字点过去,浑浊的眼睛看着她,没有任何催促
迟娇娇跟着他的手指认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这些字很美,与这个地方格格不入
学了几天,她指着“仁”字,抬头看老头
老头与她对视片刻,枯瘦的手指缓缓将那个字抹去,然后在旁边空白处,用力写下一个歪斜的“杀”字
他指了指这个新字,又指了指门外,最后指向迟娇娇的心口
她明白了。
在这里,“仁”字不需要认识
苏昌河再次出现,是在一个午后
他推门进来时,迟娇娇正用手指蘸着水,在桌面上反复写着“杀”字,笔画已很熟练
他走到她身后,垂眸看去
水迹未干,映着从门缝透进的微光。那个字显得格外清晰
苏昌河“谁教的?”
迟娇娇没有回头,只轻声答
迟娇娇“看会的。”
暗河里见得最多的,就是这个字
刻在令牌上,写在命令里,弥漫在空气中
苏昌河伸手,握住了她写字的那只手
他的手掌宽大,带着练武之人特有的粗糙和力量,完全包裹住她细小的手指
迟娇娇的身体瞬间绷紧,像被捏住后颈的猫
他没有理会她的僵硬,带着她的手,在那个水写的字旁,重新写了一个“杀”
他的力道透过手背传来,控制着每一笔的走向
起笔更重,收笔更利,带着一股她模仿不来的决绝
苏昌河“形似了,”
他松开手,水迹在桌面上慢慢蒸发
苏昌河“神还差得远。”
迟娇娇看着并排的两个字。她写的是字,他写的是意。
迟娇娇“怎么才有神?”
苏昌河看着她清澈眼睛里直接的探寻,嘴角似乎动了一下
苏昌河“等你真正用它的时候。”
他没再多说,转身离开了房间
迟娇娇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
被他握过的地方,皮肤还残留着一种陌生的触感,不是疼,是一种被烙印的感觉
她不再是一个流浪儿,而是被暗河大家长亲手打上标记的“作品”
她再次伸出手指,蘸了点水,却没有继续写字
只是看着那颗水珠,从指尖慢慢滚落,砸在桌面上,碎开,消失
像眼泪。
但这里没有人流
几天后,迟娇娇发现食物变得不一样了
不再是清粥,碗里多了几块肉。肉炖得很烂,带着一股说不清的腥气
迟娇娇看着碗,没有动
哑巴老头站在一旁,浑浊的眼睛盯着她,用手指重重敲了敲桌面,又指向碗,示意她吃
她拿起筷子,夹起一块肉,放进嘴里
味道很奇怪,腥气混着一点咸,咀嚼时肉质粗粝。她慢慢咽下去,胃里一阵翻涌
老头看她吃完,脸上的皱纹动了动,像是满意,又像是别的什么
然后他收起空碗,离开了
那天之后,肉的供应固定下来。有时是炖肉,有时是烤的,腥气始终去不掉
苏昌河再次来时,她正在吃一碗颜色深重的肉羹
他站在门边,看了一会儿,忽然开口
苏昌河“味道如何?”
迟娇娇放下勺子,抬起头。他的表情很淡,像随口一问
迟娇娇“腥。”
苏昌河走近几步,目光落在碗里
苏昌河“知道这是什么肉吗?”
迟娇娇摇头。
他嘴角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不像笑
苏昌河“是马肉。老了,或者受了伤,不能再用的马。”
她看着碗里深色的肉块,没说话。马肉。她没吃过,但听说过。
苏昌河“暗河不养废物。”
苏昌河“人,或者马,都一样。不能用了,就发挥最后的价值。”
他的视线从碗移到她脸上
苏昌河“你觉得残忍?”
迟娇娇沉默片刻,摇头。
迟娇娇“不浪费,是好事。”
这个回答似乎取悦了他。他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兴味。
苏昌河“能这么想,很好。”
他走到桌边,手指拂过她正在临摹的字帖,上面是她写的“强弱”二字。
苏昌河“弱肉强食,是这里的规矩。”
他点了点那个“强”字
苏昌河“不想成为碗里的肉,就让自己变得足够‘强’。”
他说完,像来时一样无声地离开了
房间里安静下来
迟娇娇低下头,看着自己细瘦的手腕
然后,她重新拿起勺子,将碗里剩下的肉羹,一口一口,认真地吃完
腥气还在喉咙里徘徊
她想起乱葬岗的雨,和此刻嘴里的味道。
不想成为肉。
她拿起笔,蘸了墨,在纸上那个“强”字上,重重地描了一遍
墨迹晕开,几乎吞噬了旁边的“弱”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