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下午有节阅读课,全班去图书馆。沐云抱着本天文杂志,刚找到靠窗的位置坐下,暮寒就端着一摞习题册走了过来,在他对面拉开椅子。
“这里有人吗?”他明知故问,眼里带着点促狭的笑。
沐云摇摇头,把杂志往旁边挪了挪,给对方腾出点空间。图书馆里很安静,只有翻书的沙沙声和空调的低鸣。阳光透过玻璃窗,在暮寒的侧脸上投下淡淡的光影,他低头做题时,睫毛在眼睑下方扫出一小片阴影。
沐云假装看杂志,目光却忍不住往对面瞟。暮寒握笔的姿势很好看,食指第二节有个浅浅的茧子,是常年握笔磨出来的。他忽然想起小时候在同一个兴趣班,暮寒也是这样,安安静静地坐在窗边练字,而自己总在旁边偷偷画小人。
不知过了多久,暮寒忽然停下笔,抬头看向他:“在看什么?”
沐云猛地回神,杂志拿反了都没发现,脸颊瞬间热起来:“没、没什么,看星座呢。”
暮寒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杂志封面,上面印着猎户座的星图。“猎户座的腰带很容易认,”他忽然开口,声音压得很低,“晚上天气好的话,操场东边能看到。”
沐云愣了愣:“你看过?”
“嗯,”暮寒点头,笔尖在草稿纸上轻轻画了个简略的三星连线,“上周晚自习后,在操场看了会儿。”
沐云看着那三个连在一起的小点,突然想起上周某天,他晚自习后故意绕去操场,好像远远看到过一个熟悉的白色身影,站在看台上望着天。当时他以为是错觉,现在想来……
他的心跳又开始不规律,赶紧低头翻杂志,耳朵却竖了起来,听见对面传来一声极轻的笑,像落在心湖上的雨。
沐云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杂志上的星图,猎户座的三星腰带在纸上连成一线,和暮寒刚才画的几乎重合。阳光透过玻璃,在他手背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暖融融的,像极了那天晚上操场的月光。
“你总看天文杂志,很喜欢星星?”暮寒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低得像在说悄悄话。他放下笔,指尖在习题册边缘轻轻敲着,目光落在沐云手里的杂志上,带着点好奇。
“嗯,”沐云点头,总算找回了点说话的勇气,“觉得它们很安静,不管过多少年都在那里,不像人……总在变。”话一出口他就有点后悔,觉得说得太直白,偷偷抬眼去看暮寒,却发现对方正望着窗外,侧脸的线条在光影里显得格外柔和。
“星星也在变的,”暮寒忽然说,“只是它们的时间太长,我们看不见而已。就像猎户座的参宿四,其实正在膨胀,说不定哪天就会变成超新星,只是我们现在看到的,还是它几千年前的样子。”
沐云愣住了,他从没听过这些。暮寒见他茫然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笑,从习题册里抽出一张草稿纸,笔走龙蛇地画了个简易的星图:“你看,这三颗是腰带星,旁边这颗红超巨星就是参宿四,它现在的光,是北宋的时候传出来的。”
他的笔尖在纸上滑动,画出的线条流畅又准确,比杂志上的印刷图还要好懂。沐云看着他低头讲解的样子,忽然想起兴趣班那年,暮寒也是这样,耐心地教他握笔的姿势,笔尖在宣纸上晕开墨痕,说“横要平,竖要直,就像星星在天上,各有各的位置”。
“那……它会爆炸吗?”沐云小声问,心里竟有点莫名的舍不得。
“可能会,”暮寒点头,眼里闪着认真的光,“但就算爆炸了,也会变成星云,孕育新的恒星。宇宙就是这样,旧的去了,新的又来。”他顿了顿,抬眼看向沐云,目光落在他脸上,“人也一样啊,变不一定是坏事。”
沐云的心轻轻颤了一下。他想起自己刚才说“不像人总在变”,其实是在怕——怕小时候那个会把练字纸分他一半的暮寒,会变成自己不认识的样子。可现在听他这么说,忽然觉得,就算变了又怎样呢?他们不都在朝着更好的方向走吗?
暮寒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轻轻放在桌上。是颗用玻璃做的星星挂件,透明的,里面嵌着一小撮银色的细沙,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上周在文具店看到的,”他的耳尖有点红,“觉得像猎户座的星星,给你。”
沐云拿起挂件,玻璃的凉意从指尖传来,却奇异地熨帖了刚才乱跳的心。他看着里面的细沙,忽然明白上周在操场看到的不是错觉——原来他也在那里,和自己望着同一片天,想着同一片星。
“谢谢。”沐云把挂件握紧,手心沁出的薄汗让玻璃有点发滑。
暮寒低下头,继续做题,嘴角却一直微微扬着。图书馆里依旧安静,翻书声和空调的低鸣交织在一起,沐云看着对面认真的身影,忽然觉得杂志上的星图都活了过来,猎户座的腰带星在纸上眨着眼睛,像在笑话他刚才的紧张。
他悄悄把挂件放进笔袋,抬头时正好撞上暮寒看过来的目光,两人都没说话,却像说了千言万语。阳光慢慢移动,在桌上投下的光斑也跟着挪,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近,几乎要叠在一起。
下课铃响时,暮寒收拾习题册,沐云把那颗玻璃星星拿出来,小心翼翼地挂在书包拉链上。“很亮,”他说,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雀跃,“像真的星星。”
暮寒笑了,眼里的光比星星还亮:“晚上放学,去操场看猎户座吗?今天天气应该不错。”
沐云用力点头,看着对方眼里的笑意,忽然觉得那些关于“变”的担心,都像被阳光晒化的冰,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管星星怎么变,不管人怎么变,只要能一起看星星的人还在身边,就很好。
图书馆的门被推开,学生们涌了出去,喧闹声渐渐远去。沐云跟着暮寒走在后面,书包上的玻璃星星晃来晃去,折射出细碎的光,像把整个猎户座都装进了这小小的挂件里,温暖又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