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死寂中仿佛被拉长、粘稠地流淌。每一秒都像在刀尖上划过。白秋然维持着将脸埋入膝盖的姿势,身体紧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所有的感官却都放大到了极致,捕捉着门外哪怕最细微的动静。
大腿内侧被自己掐出的刺痛感持续刺激着神经,帮助他维持着眼圈那抹恰到好处的、脆弱易碎的红晕,以及微微颤抖的肩膀所营造出的无助感。
他内心如今冷静的可怕,飞速盘算着各种可能性以及应对方案。开门是绝对不可能的,那等于将生死完全交到对方手中。但彻底的沉默和抗拒,也可能激怒这位喜怒无常、视人类为玩物的“画家”。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门外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凝固的寂静。这一次,语调似乎褪去了一丝命令的意味,反而染上了一层难以捉摸的、近乎慵懒的玩味。
“看来,下午的画廊……还没让你学乖。”画家的声音不知何时越来越像人了,那音调低沉,如同陈年葡萄酒滑过天鹅绒。
“还是说,疼得连开门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句话看似关心,实则带着尖锐的试探和嘲弄。祂在提醒白秋然昨晚的狼狈和濒死,也在试探他此刻的真实状态。
白秋然心中冷笑,面上却丝毫不显。他依旧埋着脸,但肩膀的颤抖似乎更明显了一些,仿佛被这句话戳中了痛处,流露出一丝委屈和恐惧。他甚至极轻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吸了一下鼻子,发出一点细微的、带着哽咽意味的气音,将一个强忍疼痛和恐惧、又不敢违逆的挣扎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他依旧没有回应,严格遵守着“夜间勿回应”的规则底线,但用身体语言给出了一个模糊的、足以让门外存在解读的“信号”。
【弹幕看得津津有味:】
【啧啧,装可怜是吧?】
【演技不错啊小美人,眼圈红得我见犹怜~】
【画家大人快破门而入!看他还能装多久!】
【他居然真的敢不理画家大人?!胆子肥了!】
【不对,这不是不理,这是……在撒娇?闹别扭?】
门外的画家似乎沉默了片刻,像是在欣赏他这番“表演”。空气中那种无形的压迫感并没有减轻,但那种即刻的、毁灭性的威胁感似乎微妙地延迟了。
“呵……”一声极轻的、带着气音的嗤笑传来,祂看穿了他的把戏,却又并不急于戳破,反而觉得更有趣了。
“倒是会利用自己的……本钱。”
这句话意有所指,既指白秋然此刻刻意展现的脆弱美感,也可能指他之前种种在绝境中求生的急智。
“也罢。”画家的声音恢复了那种空旷的平静,“今晚就到此为止。”
脚步声响起,缓慢而规律,逐渐远离房门,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那股令人窒息的威压,也随之如潮水般退去。
白秋然没有立刻放松,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直到确认门外彻底没有了声息,又静静等待了数分钟,才缓缓地、极其谨慎地抬起头。
脸上没有任何泪痕,只有眼圈周围那一圈刻意营造出的红晕尚未完全消退。琥珀色的瞳孔里,清澈冷静,没有一丝一毫刚才表演出的脆弱,只剩下深不见底的警惕和思索。
他赌对了。
用一场精心计算的、示弱式的“叛逆”,暂时化解了这次夜间危机。画家似乎接受了他这种“闹脾气”的姿态,并将其视为一种另类的、“有趣”的互动,暂时放过了他。
但这绝非胜利。这更像是在刀尖上求得的一次短暂喘息。画家对他的“兴趣”明显增加了,而这种兴趣,在这种地方,往往比纯粹的杀意更加危险。
他走到门边,耳朵贴在冰凉的门板上仔细聆听,确认外面一片死寂。然后,他回到床边,疲惫地坐下,左手掌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
画家离去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如同退潮般带走了那令人窒息的威压。房间里,只剩下白秋然自己的心跳声,在死寂中敲打着耳膜。他躺在床上,睁着眼,望着天花板上摇曳的、如同垂死星辰般的壁灯阴影。
疲惫和伤痛如同潮水般不断冲击着他的意识壁垒,但他脑海中那个刚刚冒出的念头,却如同黑暗中燃起的鬼火,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无法忽视。
规则……不能出门的规则……
画家刚才的行为,本身就是对规则最大的嘲弄。祂在夜间亲自来敲门,用本尊的声音命令他开门,这难道不正是最直接的暗示吗?——规则的存在,本就是为了被打破,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为了被“我”允许打破。
祂不是在测试他的“服从”,而是在试探他的“胆量”和“叛逆”的边界。如果自己真的像个惊弓之鸟一样缩在房间里,或许能平安度过今夜,但同时也意味着失去了一个可能窥见更多真相的机会,并且可能在画家心中被贴上“无趣”、“怯懦”的标签。在这个将人类视为玩物的存在眼里,“无趣”往往比“叛逆”更接近死亡。
既然画家亲自来“邀请”他打破规则,那他何必再拘泥于那看似保护、实则为囚笼的条条框框?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就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高烧带来的晕眩感似乎都退去了一些,被一种混杂着恐惧和兴奋的决绝所取代。他要去画廊!现在就去!在所有人都被规则束缚在房间里的时候,在夜色最深、诡异最活跃的时候!
他猛地从床上坐起,动作牵扯到全身的伤口,带来一阵尖锐的疼痛,但他只是皱了皱眉,眼神却异常明亮和坚定。他迅速套上那身沾着血污和颜料、尚未更换的脏衣服——这身衣服,或许更能证明他刚刚经历过什么,更能作为一种“挑衅”或“展示”的符号。
他走到门边,手放在冰凉的门把手上,深吸了一口气。推开这扇门,就意味着主动踏入了未知的危险,将自己完全暴露在夜间的规则惩罚和可能存在的各种诡异之下。
但他没有犹豫。
“咔哒。”
门锁被轻轻拧开。白秋然侧身闪出房间,反手将门轻轻带上,动作轻捷得像一只夜行的猫。走廊里一片漆黑,只有远处墙壁上几盏烛台散发着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的光晕,勉强勾勒出扭曲延伸的轮廓。空气比白天更加阴冷潮湿,弥漫着更浓重的灰尘和腐朽木材的气味,还有一种……若有若无的、类似颜料未干的甜腻气息。
【弹幕因为他的举动瞬间炸锅:】
【卧槽!他出来了!他居然敢晚上出来!】
【违反规则三!夜间不得离开房间!他死定了!】
【刺激!我就喜欢看这种作死的!】
【画家大人刚走他就出来?这是……故意的?】
【快看他的方向!是去画廊?!他疯了吗?!】
白秋然无视了那些恶意的弹幕,他靠着记忆中白天的路径,贴着冰冷的墙壁,一步步朝着画廊的方向摸去。脚下的地毯柔软而厚重,吸收了大部分脚步声,但在这极致的寂静中,他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声都显得如同擂鼓。
黑暗仿佛有生命般,在身边蠕动。两侧房间的门紧闭着,像一口口沉默的棺材。他总觉得有视线从那些门缝里、从墙壁的阴影中窥视着自己,冰冷而粘稠。但他强迫自己不去理会,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前进的方向上。
越靠近画廊,那股松节油和颜料混合的气味就越发浓烈,几乎到了刺鼻的程度。终于,那两扇镶嵌着彩色玻璃的厚重画廊大门出现在视野尽头,如同巨兽蛰伏的入口,在昏暗中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大门……是紧闭的。白天这个时候,它应该是虚掩的。
白秋然的心沉了一下。但他没有放弃,走近一些,伸手试探性地推了推。
纹丝不动。门被锁住了,或者被某种力量封住了。
难道夜间的画廊是完全封闭的?他的冒险要无功而返?
他不甘心。目光扫过大门周围,忽然,他注意到大门旁边墙壁上,有一扇狭长的、用于采光的高窗。窗户离地很高,而且看起来也很厚重。但……或许……
就在他思考如何攀上那扇高窗时,异变发生了!
他身后原本空无一物的走廊墙壁上,一幅白天看起来普普通通的风景画,突然泛起了水波般的涟漪!画中幽暗的森林里,那些扭曲的树木枝干仿佛活了过来,如同无数只鬼手,猛地穿透画布,朝着白秋然的后心抓来!带着一股腐烂树叶和湿泥的腥臭气味!
夜间规则被触发的惩罚,来了!
白秋然头皮发麻,几乎是凭借本能向前一扑!嗤啦!背后的衣物被尖锐的枝干划破,冰冷的触感擦过皮肤,带来一阵刺痛感!
他狼狈地滚倒在地,回头一看,只见那幅画已经变得狰狞可怖,无数漆黑的枝条如同活蛇般从画框中涌出,疯狂舞动,朝着他蔓延而来!
不能回头!必须进入画廊!
白秋然咬牙,目光再次锁定那扇高窗。他猛地冲向墙壁,借助冲力蹬踏着墙壁上凹凸的装饰线条,受伤的左手传来钻心的痛,但他不管不顾,右手拼命向上伸,终于够到了窗台边缘!
他奋力向上攀爬,身后的树枝已经缠上了他的脚踝,巨大的力量要将他拖拽回去!
“呃!”他闷哼一声,用尽全身力气,右手手肘猛地击向高窗的玻璃!
“哗啦——!”
玻璃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走廊里如同惊雷!破碎的玻璃碴四处飞溅,划破了他的脸颊和手臂。他顾不上疼痛,扒着窗框,不顾一切地从破口处钻了进去!
身体重重摔落在画廊内部冰冷的地面上,碎玻璃硌得他生疼。他迅速翻身,警惕地看向窗外。
那些追逐他的黑色树枝,在接触到画廊大门附近的范围时,仿佛撞上了一道无形的屏障,发出尖锐的嘶鸣,剧烈地扭曲挣扎了几下,最终不甘地缩回了画中,那幅风景画也恢复了原状,只是画面似乎比之前更加阴森了。
【弹幕疯狂刷屏:】
【进去了!他居然进去了!】
【打破窗户!这是对画家大人领地赤裸裸的入侵!】
【刺激!夜间画廊!我还没见过晚上的画廊什么样呢!】
【快看周围!那些画……它们好像……醒了!】
白秋然喘着粗气,从地上爬起,环顾四周。
眼前的景象,让他倒吸一口冷气。
白天的画廊虽然诡异,但至少大部分画作是“静止”的。而此刻的夜间画廊,完全是另一番地狱般的景象!
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颜料味和血腥味。墙壁上所有的画作都在蠕动、低语!那些风景画里的天空在扭曲流血,森林里的树木在疯狂摇摆;肖像画中的人物眼珠转动,嘴角咧开狰狞的笑容;那幅舞会画里的身影扭曲狂舞,仿佛在进行一场永无止境的癫狂派对;就连那幅被画家“修复”的全家福,画中三人的笑容也扭曲成了极度痛苦的表情,仿佛在无声尖叫!
整个画廊,仿佛一个活着的、充满了恶意的巨大生物体内腔!而他,就是一个闯入其内脏的不速之客!
更令人心悸的是,画廊深处,那片白天摆放着空画框的区域,此刻正散发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如同漩涡般的吸力和低语,仿佛在召唤着什么。
白秋然知道,他踏入了一个比白天危险十倍、百倍的领域。但他没有退路。
他擦了一下脸颊被玻璃划破的血痕,琥珀色的眼眸在黑暗中闪烁着孤注一掷的光芒,一步步朝着画廊的深处,朝着那些空置的、仿佛通往地狱入口的画框走去。
他的夜探,才刚刚开始。而真正的恐怖,正在黑暗中悄然苏醒。
他倒要看看,这个副本到底是属于祂……还是属于艺术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