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攥着刀站在帐篷门口，月光把麻袋的影子拉得老长，血渍在泥地上洇成暗褐色的花。他弯腰拽住麻袋口的麻绳——胳膊上的伤口被扯得抽疼，左眉骨的疤跳着发热，像有只小蚂蚁在皮肤下爬。营里的巡夜士兵打着哈欠晃过去，灯笼的光扫过他的脸，他赶紧把帽檐往下压了压，拖着麻袋往营后走。
营后的小路坑洼得厉害，积水里浮着层灰绿的苔藓，踩上去滑溜溜的，泥浆溅在裤腿上，凉得刺骨。朱元璋拖了百来步，额角的汗滴进眼睛里，涩得他睁不开眼。就在他要歇口气时，路边的草料堆后突然转出个人——穿件洗得发白的粗布衫，肩膀上补着块青布补丁，左手攥着根草绳，见他望过来，站定了脚：“要俺帮你不？”
朱元璋眯起眼，借着远处的营火看清那人的脸：方脸盘，浓眉下的眼睛像浸了水的墨，左手食指缺了一节，伤口处的老茧泛着黄。他想起昨日营里传的“力大如牛的徐黑子”——说的就是这个徐达，钟离农家出身，投军三个月，已经帮着搬了二十车草料，上次堵元军缺口时，用肩膀扛住了塌下来的寨门。
“不用——”朱元璋刚开口，徐达已经迈着大步过来，伸手就拎起麻袋的另一头。麻袋里的尸体沉得像块石头，他却像拎着袋晒干的稻草，胳膊都没晃一下：“俺帮你扛到乱葬岗，那里近，免得被巡夜的撞见。”朱元璋看着他肩膀上的青布补丁被扯得绷紧，终于点了点头：“谢了。”
乱葬岗在营后的土坡下，草长得齐腰高，风卷着草叶打在脸上，像小刀子割得慌。徐达找了块松软的土，把麻袋往地上一放，弯腰捡起块尖石头就开始挖坑。他的动作快得很，石头撞在泥土上发出“咚咚”的响，没一盏茶的工夫就挖了个两尺深的坑。朱元璋蹲在旁边，盯着他左手的缺口：“你这手……是咋弄的？”
“前年种麦子，被犁耙划的。”徐达抹了把额角的汗，指尖的泥蹭在脸颊上，留下道黑印，“当时流了好多血，俺爹拿灶灰捂了半宿，说‘留着命比留着手指头强’。”他放下石头，手掌在裤腿上擦了擦，露出掌心厚厚的老茧：“你胳膊上的伤——是上次和元军拼刀弄的？俺瞧着像是箭划的。”
朱元璋摸着胳膊上的结痂，想起马秀英昨晚用温水帮他擦伤口时的样子——她的手指很轻，像抚过易碎的青花瓷。“是郭少帅的人推我去挡箭的。”他说。徐达的手顿了顿，捡起石头往坑里砸了一下，泥土溅起来：“俺早看他不是东西！上次让俺们队去守西营门，只给了十支箭——元军有二十个人，俺们用木棍敲碎了三个脑壳才守住！”
坑挖好了，两人把尸体拖进去。徐达抓着尸体的肩膀往上提，肌肉在粗布衫下鼓起来，像块紧实的砖。朱元璋帮着托住腿，尸体的血蹭在他的裤脚上，黏糊糊的。“这是郭天叙的陷阱。”他说，“想栽赃我通元，让义父砍我的头。”
徐达“嗯”了一声，抓起地上的泥土往坑里填：“俺信你。上个月营里闹瘟疫，你做的那个啥……净水装置？救了俺们队三个兄弟——其中一个是俺堂哥，当时上吐下泻，喝了你煮的开水，第三天就爬起来扛草料了。”
朱元璋愣了愣，没想到自己随手用竹管和纱布做的简易滤水器能救到人。他看着徐达低头填土的侧脸，月光照在他的浓眉上，像两道墨画的线。“你不怕被牵连？”他问。
徐达抬起头，眼睛里映着远处的营火：“俺娘说，做人要记恩。你帮过俺们，俺就帮你——哪怕被郭天叙穿小鞋，大不了去喂马，总饿不死。”他把最后一捧土拍实，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泥，指节上还沾着草屑。
朱元璋笑了，从怀里掏出个窝窝头——是马秀英早上塞给他的，裹在粗布里，还热乎着。他递过去：“吃吗？加了枣泥。”徐达盯着窝窝头，喉结动了动，却摇了摇头：“俺吃过了，伙房的老张给了俺一个糠窝窝。”朱元璋把窝窝头往他手里塞：“拿着，我不饿——马姑娘偷偷揉的，甜得很。”徐达犹豫了一下，接过咬了一口，嘴角立刻翘起来：“真甜！俺上次吃甜的，还是去年俺娘做的枣糕。”
风卷着草叶过来，裹着徐达身上的麦香。朱元璋摸出半块手表，指尖摩挲着裂痕里的现代灰尘——那是时光机器爆炸时溅进去的，擦了三遍都没擦掉。徐达凑过来，鼻子差点碰到表盘：“这是啥？上面的字像小虫子爬。”
“是家里的遗物。”朱元璋把手表塞进怀里，“等以后，我给你讲它的故事。”徐达点了点头，没再问——他的话本来就少，不像营里的其他士兵，见着新鲜东西就追着问个没完。
远处传来巡夜的梆子声，徐达抬头看了眼天色，捡起脚边的草绳：“俺得回去巡营了。要是郭天叙的人来找麻烦，你就喊俺——俺住在东营第三排的帐篷，门口挂着个破草帽。”朱元璋看着他的背影，粗布衫在风里晃，左手的缺口像个沉默的记号。他突然喊了一声：“徐达——”
徐达停住脚步，回头：“咋了？”
“明天早训，来教你个新阵法。”朱元璋说，“比你之前学的‘一字长蛇阵’管用，能以少打多。”
徐达的眼睛亮了，像星星落进了眸子里：“中！俺明早辰时准到，绝不迟到！”他挥了挥手，转身往营里走，粗布衫的补丁在月光下闪着光，像撒了把碎银。
朱元璋坐在土坡上，摸着怀里的半块手表。风里的艾草味越来越浓，混着徐达留下的麦香。他想起马秀英右耳后的朱砂痣，想起郭子兴赐名时的目光，想起刚才徐达说的“俺信你”——原来在这乱世里，有人愿意无条件相信你，是这么温暖的事。
远处的营里，郭天叙的帐篷还亮着灯。周武站在门口，看着徐达的背影走进东营，转身掀开门帘：“少帅，徐达帮朱元璋埋了尸体。”郭天叙攥着酒杯的手青筋暴起，酒液洒在银甲上，溅起细小的红：“很好，连徐黑子都站在他那边——明天让张彪带二十个人，去堵朱元璋的帐篷，就说查通元细作！”
朱元璋摸出怀里的刀，刀身刻着“诛元”两个字，映着他的脸——左边是沈南风的冷静，右边是朱元璋的坚韧。他望着天上的月亮，还是现代的那轮，却照在古代的土地上。风卷着草叶吹过来，他笑了，声音很低，却像块烧红的铁：“郭天叙，你玩的这些把戏，我在2034年见多了——可这次，我不是一个人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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