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舔过濠州城的雉堞，城外校场上的喊杀声已经撞破了晨雾。五百新兵列成十队，青灰布甲上凝着的露水还没干透，却把制式长枪挺得比旗杆还直——排头的徐达攥着木枪杆，指节泛着青白，目光死死锁在演武台中央那道身影上。
朱元璋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战袍，腰间挂着郭子兴前日赐的铁刀，站在土台上火把烧过的黑印子里。他没戴头盔，黑发用青布束成简单的髻，额角还留着昨日示范战术时碰的擦伤，却比任何穿锦绣甲胄的将军都更像个能领军的人。“稍息！”他喊一嗓子，声音像淬了霜的钢，压过远处农舍的鸡鸣，“昨日教的‘齐步走’再走一遍——左脚先出，脚尖绷直，步幅要跟身边人卡齐，谁踩了旁人的脚，晚上就去伙房帮厨剥土豆！”
新兵们的脚步刚落地，朱元璋已经跳出土台，靴底碾碎几片枯艾草。他沿着队列慢走，停在个瘦得露颧骨的新兵跟前，伸手把对方歪到肩膀的长枪扶直：“枪是你在战场上的命根子，要像攥着你娘深夜缝的布鞋那样紧——松松垮垮的，元兵的刀砍过来，你连挡都挡不住。”又走到队尾，捏了捏个壮实新兵缩成一团的胳膊：“胳膊别往怀里缩！要像你在家劈柴时抡斧头那样，伸直了才有劲儿——不然等会儿练刺杀，你刺到的是自己人！”徐达看着他的背影，嘴角悄悄扯了扯——昨晚朱元璋蹲在灶边跟他说“队列是纪律的骨头”时，他还觉得这新来的千总净说些没影儿的话，可现在看新兵们站得整整齐齐的模样，倒真像是那么回事儿。
第三遍齐步走刚转到演武台东侧，西边队尾突然传来“哗啦”一声——周老三把脚下用来标位置的木靶踢得滚出两丈远，糙脸上的刀疤扯成道歪歪的笑：“朱千总，这破木头桩子戳在这儿碍眼，老子帮你挪挪地方！”几个跟着郭天叙混过的老兵立刻起哄，吹口哨的、拍大腿的，把新兵们的队列搅得乱七八糟，有个小新兵的长枪尖儿戳到旁边人的肩膀，疼得皱着眉头抽冷气。
朱元璋的脚步顿了顿。他转身时脸上没什么表情，可攥着刀柄的手背上暴起了青筋——那柄刀是郭子兴赏的，刀鞘上还刻着“护国”二字，此刻正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着。他走到周老三面前，声音比清晨的风还冷：“周老三，你是去年从元兵堆里投过来的老兵，该知道我军规里‘扰乱训练秩序’是要受什么罚吧？”周老三梗着脖子往后退了一步，唾沫星子喷得老远：“朱千总，不是我不给你面子——咱们当兵的，能提刀砍人就行，站什么破军姿？郭帅的兵从来都不练这些没用的玩意儿！”旁边几个郭天叙的旧部跟着哄：“就是！咱们是来打元兵的，不是来当戏班子的！”
朱元璋突然笑了，伸手拍了拍周老三的肩膀——周老三只觉得肩膀上像压了块石头，差点没站稳。“行啊，”他说，“那咱们就按当兵的规矩来——你跟徐达比一场，要是你能赢他，我不光取消这个训练，还赏你五两银子。”周老三眼睛一亮，抓起身边的长枪就往前刺——徐达早等着呢，斜着身子避过枪尖，顺势用自己的枪杆扫向周老三的膝盖，周老三“哎哟”一声跪在地上，长枪“当啷”掉进旁边的草堆里。
哄笑声戛然而止。朱元璋弯腰捡起周老三的长枪，用枪尖轻轻碰了碰他的喉结：“你砍人的本事不如徐达，讲规矩的底气倒比谁都足？”他转头喊徐达：“去把军棍拿过来——二十下，打在演武台边上，让所有人都看着。”周老三的脸一下子白了，爬起来要跑，却被两个执法队的士兵按住胳膊压在地上。军棍落在背上的声音很响，每一下都震得演武台的木柱子发颤，新兵们攥着长枪的手更紧了，连呼吸都放得轻轻的，生怕自己也犯了什么错。
二十下打完，周老三趴在地上直抽抽。朱元璋蹲下来，递给他一块绣着补丁的手帕：“起来吧，伤药我让人给你送回营房——下次再闹，就不是二十下这么简单了。”他站起来，转身面对整整齐齐的队伍，声音像撞在铜钟上：“我朱元璋的兵，不管是刚放下锄头的新兵，还是从元兵堆里投过来的老兵，有功就赏，有过就罚——今天谁把队列走得最齐，晚上伙房加一碗红烧肉；谁要是再敢扰乱训练，军棍可不认你是不是郭帅的旧部！”
新兵们齐声喊“是”，声音撞破了天上的薄云，连远处树上的麻雀都被惊得扑棱棱飞起来。
中午歇晌的时候，李善长抱着本皱巴巴的账册来找朱元璋。他穿一件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袖口沾着米糠，却笑得像个在田埂上算收成的老农夫：“粮仓里的糙米我让人筛了三遍，熬粥够稠，新兵们练了一上午，得喝口热乎的；你要的木枪杆，我让人挑了柘木——比杨木结实两倍，不会练着练着就断；还有你说的‘小组战术’，我拟了个条文，把你说的‘三人一组互相掩护’‘什长负责清点人数’都写进去了，你看看能不能用。”朱元璋接过账册，翻开第一页，只见上面用小楷写得工工整整：“什长之责：每日查点部下衣甲、武器，训练时以身作则；小组之规：遇敌时一人正面牵制，两人左右包抄，不得擅自脱离……”甚至连“伤员救治流程”都写了——用干净的布条裹伤口，止血药要放在贴身处防受潮。他抬头看着李善长，眼睛亮得像灶火：“李先生，你这条文比我想的还周全！”李善长摸着下巴笑：“是你说的法子好——我活了四十岁，从没见过这么练兵的，倒像是把一群散沙揉成了块砖。”
朱元璋坐在演武台的台阶上，看着新兵们围在伙房边上吃饭的样子——有的狼吞虎咽地扒着粥，有的把分到的半个馒头小心地包起来，说要留着给家里的弟弟妹妹；徐达端着碗粥蹲在他旁边，咬了口咸菜问：“千总，你说咱们练这些，真能打得过元兵吗？”朱元璋看着远处的濠州城，风把他的战袍吹得鼓起来，像一面小小的旗子：“能——元兵的兵是散的，咱们的兵是拧成一股绳的，等练好了，咱们就能冲出濠州，去打更大的仗。”他摸了摸怀里那块从时光机器上掉下来的金属碎片——那是他穿越过来时唯一带着的东西，边缘还留着烧焦的痕迹。阳光洒在碎片上，映出他眼底的坚定——他不是原来的朱重八，他是带着现代军事知识的朱元璋，他要让这些新兵变成真正的战士，变成能跟着他打下天下的基石。
远处传来马蹄声，是郭子兴派来的信使，可朱元璋没回头。他看着阳光下的新兵们，看着他们年轻的脸，看着他们手里的长枪，突然觉得心里满满的——这是他的兵，是他的希望，是他要守护的，未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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