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裹着热浪钻进定远军营的议事帐，青布帘被风掀起一角，将案几上的江淮地形图吹得卷边。朱元璋手指蹭过地图上“濠州”二字的墨痕——那是常遇春今早拍案时蹭上去的——耳里听着帐内此起彼伏的争论，眉峰拧成道深沟。
常遇春的大脚踹得木凳腿吱呀响，粗嗓子像滚雷：“汤和你就是个老黄牛！咱五千弟兄刚啃下定远，胳膊上的伤还没结痂，正该乘胜冲濠州！那地方是元军粮道，夺下来能养三千兵！”他手掌拍在地图上，震得茶盏里的水溅出来，“上次打怀远我带两百人冲城门，元军还不是吓得尿裤子？”
汤和端着凉透的茶抿了一口，皱着眉戳他胳膊：“你忘了怀远城门口的陷马坑？若不是徐达带援兵赶到，你早被元军捆去喂狗了！濠州有三丈高的城墙，护城河宽五丈，咱们连架云梯的木头都不够，冲上去不是送人头？不如先在定远周边招兵——上个月我派去五河的人说，那边有不少青壮想投军。”
“招兵要等半个月！”常遇春急得抓头，“等咱们招够人，元军早把濠州的粮运走了！”
徐达一直坐在角落磨战刀，此时把刀插入鞘中，金属碰撞声截断了争论：“朱大哥，我派斥候探了滁州——城中元军只有一千，守将葛诚是个只会捞钱的软蛋，连城墙上的箭垛都没补全。”他伸手点在地图上琅琊山的位置，“背靠山，前有清流河，易守难攻，比濠州稳妥十倍。”
帐内突然静了。朱元璋抬头看向李善长——这位刚投效三个月的谋士正握着毛笔，笔尖悬在一张桑皮纸上，墨汁滴下来，晕开个小小的黑团。见朱元璋看来，李善长放下笔，展开那张写满字的纸，缓缓推到案中央：“将军，这是我昨夜写的《滁地策》。”
桑皮纸的边缘沾着墨渍，字迹却工整：“濠州虽富，乃四战之地，元军必争；滁州虽小，却如卧虎之穴——琅琊山可藏兵，清流河可运粮，城中百姓因葛诚盘剥，早已怨声载道。拿下滁州，一则能避元军锋芒，二则能收民心，三则能积粮草。”他手指点在“葛诚”二字上，“此人家中藏金百两，妾室三人，上月刚强占了城西张秀才的女儿——这样的贪官，只需用‘财’字就能破。”
“啪”的一声，常遇春拍着大腿叫好：“早说嘛！我就爱收拾这种贪财的货！”
帐帘突然被掀开，穿粗布短打的周德抱着个青布包挤进来——这是三天前才投军的定远本地人，据说在滁州住了十年。他额头渗着汗，手指紧紧攥着布包带：“将军！小人有滁州城防图！”
朱元璋示意他过来。周德快步走到案前，掀开布包——里面是张用毛笔画的地图，线条歪歪扭扭，却标清了城门口的守军岗哨、葛诚府邸的位置，甚至连西城门的狗洞都画了个圈。他声音发颤：“葛诚的家丁每晚戌时换岗，西城门的守军爱赌钱，只要给半两银子就能买通；他的府邸在后街，墙根有棵老槐树，爬上去能翻进院子。”
“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汤和挑眉问。
周德眼眶发红：“小人的妹妹……就是被葛诚抢去的。我偷偷混进滁州三次，才摸清楚这些。”他突然跪下来，抓住朱元璋的衣角，“将军，您要是能打下滁州，救救我妹妹吧！”
朱元璋赶紧扶起他，掌心按在他肩膀上——这孩子肩膀瘦得硌手，指缝里还沾着泥：“我答应你。等拿下滁州，第一个就砸开葛诚的大门。”
帐内的空气突然沉下来。常遇春攥着刀柄的手青筋暴起，汤和垂下眼看向自己的鞋尖，徐达的战刀在鞘里发出细碎的响。朱元璋指尖摩挲着地图上的“滁州”二字，想起现代历史课上学的“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李善长没说全，可他们的思路竟撞在了一起。
“李先生，”他抬眼看向李善长，“你刚才说的‘积粮草’‘收民心’，是不是该加上‘缓称王’？”
李善长瞳孔微缩，随即露出笑意——像棋手遇到了懂棋的对手：“将军果然慧眼。如今刘福通在亳州称帝，张士诚在高邮称王，陈友谅在江州称雄——他们一个个急着扯旗子，结果元军的征缴文书堆得比城墙高。咱们要是沉得住气，先把滁州做成铁桶，等他们拼得两败俱伤，咱们再出来收拾局面，岂不是事半功倍？”
朱元璋哈哈大笑，拍着案几站起来：“好！就按你说的——先取滁州，再筑墙，再积粮，最后……”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帐内的众将，声音沉得像擂鼓，“缓称王！”
常遇春第一个跳起来：“我带前锋！明天就去滁州踩点！”
“你急什么？”汤和笑着戳他胳膊，“得先派细作进去。冯胜读过书，让他扮商人带黄金去见葛诚——你那大嗓门，一开口就得露馅。”
“冯胜？”常遇春挠着头笑，“行吧，那我带两百人埋伏在城门口，等他开门我就冲！”
徐达上前一步：“我带主力守在清流河对岸，防止元军从寿春调援兵。”
朱元璋点头，手指在地图上画了个圈：“胡大海带五十人扮成挑夫，混进滁州城；周德跟他一起，负责带路。冯胜带黄金十两、歌女两名，后天清晨出发——记住，要装得像个做绸缎生意的商人，别露破绽。”
“是！”众人齐声应诺。
帐外传来士兵的喊杀声，风卷着槐花香钻进帐内。朱元璋望着案上的三张地图——江淮地形图、李善长的《滁地策》、周德的城防图——突然觉得眼前的路变得清晰起来。他摸了摸腰间的刀，刀身还沾着定远之战的血——那是他穿越以来，第一次觉得自己真正握住了命运的缰绳。
李善长走到他身边，目光落在地图上：“将军，拿下滁州后，咱们要开仓放粮。定远的百姓逃了三成，滁州的百姓更苦——只要咱们给口饭吃，他们就会跟着咱们走。”
朱元璋望向帐外的蓝天，想起现代南京明故宫的大火，想起自己穿越前的任务——带文物回去。可此刻，他突然觉得那些文物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眼前的这些人，这些愿意跟着他拼天下的兄弟，这些等着他救的百姓。他要的不是一件两件文物，而是一个能让百姓安居乐业的朝代，一个能站在历史长河里不倒的明朝。
“李先生，”他说，“明天咱们一起去看士兵的装备。”
“好。”李善长微笑着点头。
夕阳的光洒在两人身上，将影子拉得很长。帐外的风掀起地图的边角，朱元璋伸手按住，指尖碰到地图上的“滁州”二字——那两个字像是有温度，烫得他指尖发疼。他抬头看向远处的练兵场，士兵们正在举着长矛冲刺，喊杀声震天动地。
滁州，我来了。他在心里默念。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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