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像与休止符

第四章：镜像，休止符

数学课上那一次未被定义的“叩门”之后，陈响发现，他与周序之间那种剑拔弩张的紧绷感，似乎悄然松动了一丝。虽然交流依旧寥寥，但那种被全然忽视的感觉消失了。偶尔，在他对着窗外发呆，或者在本子上胡乱涂鸦时，能感觉到旁边有道平静的视线短暂掠过，不带评判，更像是一种……观察。

这天下午，是物理实验课。两人被分在同一组，实验内容是“验证动量守恒定律”。实验室里弥漫着金属、橡胶和一点点机油的味道。

周序几乎是立刻进入了状态。他熟练地清点器材，检查气垫导轨是否水平，测量滑块质量时，读数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他的动作有条不紊，像一部精密的科教片。陈响则显得有些无所适从，他看着那些复杂的仪器，感觉自己像个误入精密仪仗队的杂牌兵。

“你记录数据。”周序将实验记录表推到他面前，言简意赅，算是分配了任务。

陈响拿起笔，看着周序开始操作。滑块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光电门记录着时间。周序全神贯注，侧脸在实验室冷白色的灯光下，显出一种近乎剥离情感的纯粹理性。陈响看着他一板一眼地重复实验步骤，确保每一个变量都被严格控制，心里那股“撑杆跳”的冲动又隐隐作祟——有必要这么绝对吗？误差难道不也是一种真实？

就在这时，一个清脆的女声在旁边响起：“周序，你们的导轨调平了吗？我们组的数据总是有点偏差。”

陈响抬头。一个穿着干净校服、扎着利落马尾辫的女生站在他们实验台旁。她目光明亮，直接落在周序身上，眼神里带着一种同类之间才有的、对问题的专注和请教意味。她手里拿着记录本，字迹工整清晰，和周序的风格如出一辙。

“嗯。”周序停下动作，看了一眼对方的装置，走过去，手指轻轻在导轨某处按压了一下，“这里，微调螺丝再顺时针旋转四分之一圈。”

女生依言调整，再次试验，数据果然完美符合预期。她松了口气，对周序露出一个干净的笑容：“谢谢。还是你厉害。”

周序只是微微颔首，算是回应，便回到了自己的实验台前。

整个过程流畅、自然，充满了高效的协作感。陈响站在一旁，像个局外人。他认识那个女生，林霏，年级里有名的理科尖子，经常和周序一起出现在光荣榜的前列。他们是一个世界的人——那个由公式、数据和绝对精确构筑的世界。

一种微妙的、难以言喻的感觉，像细小的藤蔓，悄悄缠绕上陈响的心头。那不是嫉妒，更像是一种……疏离感。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周序并非孤岛，他有他的同类，有他熟悉且游刃有余的领域。而自己，连同自己那些“跳跃的思维”和“图像的直觉”，在那个世界里，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实验继续。在一次碰撞后，周序看着记录下的数据，眉头微微蹙起，低声自语：“动能损耗略大于理论值。”

陈响几乎是脱口而出：“也许是空气阻力？或者，滑块碰撞的瞬间，有那么一点点肉眼看不见的旋转，消耗了能量？”他说完就有点后悔，这纯粹是基于想象的猜测，毫无数据支撑。

周序却转过头，认真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目光投向滑块和导轨，沉吟了片刻：“有可能。需要考虑非对心碰撞的因素。”他并没有采纳陈响的建议，却也没有否定，而是将这种“可能性”纳入了理性分析的范畴。

就在这时，周序放在实验台下的手机屏幕，毫无征兆地亮了起来，连续数次。那震动声在相对安静的实验室里显得有些突兀。 周序 normally 是绝不会在课堂上查看手机的，但这一次，他低头瞥了一眼屏幕，陈响注意到，他拿着滑块的那只手，指节骤然收紧，血色褪去。

周序的脸色几乎是瞬间沉了下去，那是一种陈响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神情——不再是平静无波，也不是解题时的专注，而是一种强压下的……惊愕与凝重。

他飞快地关闭了手机屏幕，抬起头，眼神却失去了之前的焦距。接下来的实验步骤，他依旧完成得标准，但陈响能感觉到，某种东西不一样了。周序的动作里，带上了一种急于结束的匆忙，那种绝对的、沉浸式的专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心不在焉的机械重复。

下课铃响，周序以最快的速度整理好器材，甚至没有像往常一样检查第二遍。

“我先走了。”他对陈响说，声音比平时低沉急促，然后便拿起书包，第一个离开了实验室，背影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仓促。

陈响愣在原地，看着周序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实验记录表上最后那组略显仓促的数据。实验室的喧嚣重新涌入耳中，林霏和她的组员正在愉快地讨论着实验结果。

一切都恢复了常态，除了周序那突如其来的、反常的离开。

那个永远秩序井然、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周序，被什么打破了平静？

陈响的心头，萦绕着一种奇怪的感觉。那感觉，不像是对一个“怪人”的好奇，也不像是对一个“挑战对象”的探究，而是一种……隐约的担忧。

仿佛一段刚刚找到些许节奏的旋律，被一个突如其来的休止符，强行中断。四下无声，只留下悬而未决的余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