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医院总是比平日更显拥挤。林砚秋拎着给表姑带的笔记和水果篮,站在电梯口等了两趟,才勉强挤进去。轿厢里弥漫着消毒水和艾草混合的气味,旁边抱着婴儿的妇人低声咳嗽,怀里的孩子被惊扰,发出细碎的啼哭。林砚秋下意识地往角落靠了靠,指尖捏着笔记的边角,那里还留着上周给江驰讲题时,被笔尖戳出的细小折痕。
表姑住在内科三楼,病房门虚掩着,里面传来断断续续的说话声。林砚秋刚想敲门,走廊尽头的身影却让他顿住了脚步——江驰背对着他,穿着洗得发白的灰色T恤,袖子卷到小臂,露出结实的胳膊,正低头跟护士说着什么。他的肩膀微微垮着,平日里挺直的背脊此刻像被抽走了力气,连那头总是张扬翘起的头发,都显得有些蔫蔫的。
林砚秋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下意识想转身躲开。他不习惯看到江驰这副样子,像被剥去了坚硬的外壳,露出内里柔软的血肉。就像上次在公交站台,对方半边肩膀湿透,却还嘴硬地说“这点雨算什么”时的脆弱,总让他想起寄人篱下的自己——在亲戚面前永远保持着懂事和安静,却会在深夜对着空白的作业本,偷偷红了眼眶。
可没等他挪开脚步,江驰已经转过身来。四目相对的瞬间,江驰的眼神闪过一丝慌乱,像是被撞破了什么秘密,随即又被警惕和不耐烦覆盖。“你怎么在这?”他的声音有些哑,带着没睡醒似的疲惫,目光扫过林砚秋手里的水果篮,眉头皱得更紧了。
“我来看表姑。”林砚秋指了指表姑的病房门,声音比平时低了些,“她上周体检时查出点问题,住院观察几天。”
江驰的目光在病房门上顿了顿,没再追问,只是侧身想从他身边绕过去,动作快得像是在逃离。
“你妈妈……还好吗?”林砚秋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走廊里漂浮的消毒水味。
江驰的脚步猛地停住。他转头看向林砚秋,眼神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被触碰逆鳞的恼怒,有不愿示人的难堪,还有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脆弱。“关你屁事。”他的声音很沉,带着压抑的烦躁,却没像往常那样扬起拳头,只是攥紧了手里的塑料袋——林砚秋注意到,那袋子里装着几个苹果,表皮还沾着新鲜的水珠。
林砚秋看着他泛红的眼角,心里突然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密密麻麻地疼。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会好起来的”“别太担心”之类的安慰话,却又觉得苍白无力。他自己都活在小心翼翼的伪装里,又有什么资格去安慰别人?就像表姑住院这几天,亲戚们围着病床说“很快就出院”,可他看到表姑偷偷藏起来的化验单时,那些漂亮话都变成了扎人的玻璃渣。
“我……”林砚秋还想再说点什么,江驰却已经迈开了脚步,背影决绝得像要斩断身后所有的窥探。
林砚秋站在原地,看着他走进走廊尽头的病房,门被轻轻合上,隔绝了两个世界。走廊里的消毒水味突然变得浓烈,刺得他鼻子发酸。他想起江驰刚才攥着苹果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想起对方T恤袖口磨出的毛边,和自己书包上快要脱落的拉链一样,都带着被生活磋磨的痕迹。
原来再暴躁的人,也会有撑不住的时候。
给表姑放下笔记,又说了几句闲话,林砚秋借故离开。路过护士站时,他看到值班护士正在整理病历,其中一本的封面上,贴着江驰母亲的名字——江慧兰。诊断结果那一栏,“慢性肾衰竭”几个字像冰锥似的扎进眼里。
林砚秋的脚步顿了顿,转身走向医院楼下的便利店。玻璃柜里的保温杯琳琅满目,他选了个最朴素的银灰色款式,让店员灌满了温水。回到三楼时,江驰母亲的病房门依旧关着,里面隐约传来低低的说话声。
林砚秋没敢敲门,只是把保温杯轻轻放在门口的矮柜上,杯身贴着一张便签,上面写着“温水”两个字,是他模仿江驰的笔迹写的——上次给对方讲题时,他偷偷记下了那带着棱角的笔画。做完这一切,他像做贼似的快步离开,走到电梯口时回头望了一眼,保温杯安静地立在那里,像个沉默的秘密。
电梯缓缓下降,镜面倒映出林砚秋的脸,耳廓还泛着未褪的红。他想起刚才江驰泛红的眼角,突然觉得,或许他们都是被困在玻璃罩里的人,隔着坚硬的屏障互相打量,却在某个瞬间,窥见了对方眼底同样的孤独。
雨不知何时又下了起来,敲打着电梯的玻璃窗,发出细碎的声响。林砚秋看着窗外模糊的街景,心里默默想:江驰,至少此刻,你不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