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门被敲响时,江驰正蹲在床边给母亲擦手。母亲的手很凉,指节因为长期输液而有些肿胀,皮肤薄得像蝉翼,能清晰地看到下面青紫色的血管。消毒水的味道钻进鼻腔,混着母亲身上淡淡的药味,像块湿冷的布,闷得他胸口发紧。
“谁啊?”他哑着嗓子问,起身开门的瞬间,做好了应对催缴费用的护士,或是来探病却只会说“好好养病”的远房亲戚的准备。
门口空荡荡的,只有一个银灰色的保温杯静静立在矮柜上,杯身还带着点温热,旁边压着一张便签,上面写着“温水”两个字,笔迹愣头愣脑的,带着刻意模仿的硬朗,却在收笔处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圆润——像极了林砚秋写数学公式时,总在末尾多出来的那一点弯钩。
江驰愣了愣,弯腰把保温杯拿起来。杯盖是旋紧的,他拧开时听到“咔”的一声轻响,热气混着淡淡的白开水味漫出来,熨帖了鼻腔里的凉意。指尖触到杯身的温度,像触到了什么滚烫的东西,他猛地缩回手,保温杯差点从手里滑出去。
是林砚秋?
这个念头冒出来时,江驰自己都觉得荒谬。林砚秋那种恨不得跟他老死不相往来的人,怎么会做这种事?上次在公告栏帮他解围,或许是看不惯张昊的嘴脸;上次暴雨天递伞,或许是怕他感冒了没人“垫底”;可现在,跑到医院来送温水……这根本不符合那家伙“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人设。
可除了他,还会有谁?母亲的亲戚们只会提着保健品来,说些“多喝热水”的空话;护士忙得脚不沾地,哪有空管病人家属喝不喝水?
“小驰,谁啊?”母亲的声音从床上传来,带着病后的虚弱,“是不是护士又来换药了?”
江驰赶紧把保温杯放在床头柜上,快步走过去替母亲掖了掖被角。“不是,妈,”他避开母亲的目光,低头看着床单上的褶皱,“是护士送的温水,说您今天得多喝点。”
母亲没再追问,只是叹了口气,拉着他的手轻轻拍了拍:“别总跟人打架了,妈知道你压力大,可你看你这手……”她的指尖划过江驰手背上那道还没完全愈合的伤疤——是上次帮林砚秋解围时,被混混的指甲划的。
“知道了。”江驰打断她,声音有些硬,怕再听下去,自己那点好不容易撑起来的硬壳就要裂开。他从小就知道,在医院这种地方,眼泪是最没用的东西,只有拳头和狠话才能护住自己和母亲。
从医院出来时,天已经黑透了。晚风带着初秋的凉意,吹得他脖子发僵。江驰摸了摸口袋,摸到那个白色的药盒——是林砚秋那天塞给他的,铝箔包装上的字迹已经被他摸得有些模糊。他拆开包装,挤出一点药膏,小心翼翼地涂在手背上的伤疤上,微凉的触感让他想起林砚秋递药时的眼神,清澈得像雨后的天空。
还有那个保温杯,他顺手带了出来,此刻正被他攥在手里,余温透过掌心一点点渗进来,像条细弱的暖流,悄悄钻进心里某个荒芜的角落。
他想起林砚秋站在公告栏前,用那样平静的语气戳穿张昊作弊的样子。明明可以事不关己,却偏偏要蹚这浑水,像只竖起尖刺的猫,看似冷漠,却在暗处悄悄护着什么。江驰踢了踢路边的石子,心里乱糟糟的。
一直以来,他都觉得林砚秋是活在温室里的娇花。成绩好,性格冷,被亲戚捧在手心里,根本不懂什么叫生活的苦。可现在看来,那层冷漠的壳下面,或许也藏着不为人知的伤口。就像他自己,用打架和暴躁筑起的墙,挡得住别人的窥探,却挡不住深夜里翻涌的孤独。
走到公交站台,江驰把保温杯塞进书包侧袋,指尖还残留着一点暖意。路灯的光晕在地面投下昏黄的圆,他抬头望着天空,星星被乌云遮得严严实实,像极了他此刻的心情——一半是被窥见脆弱的恼怒,一半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激。
车来了,江驰随着人群挤上去,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窗外的街景缓缓后退,掠过一家亮着灯的文具店,玻璃柜里摆着和林砚秋那本一模一样的错题本,封面是干净的白色。江驰的心跳莫名快了些,突然觉得,林砚秋这个人,好像没他想的那么讨厌。长,裤兜里的药盒,像是揣着一颗小小的、温热的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