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学课的粉笔灰在阳光下浮沉,像被揉碎的星子。林砚秋低着头,笔尖在草稿纸上滑动,却没落在该写的三角函数公式上。纸面右下角,不知何时多了个潦草的名字——江驰。
字迹带着股桀骜的劲儿,横画斜得厉害,竖钩收尾时猛地一顿,像极了那人挥拳时的狠劲。林砚秋盯着那两个字看了三秒,突然回过神,抓起橡皮擦狠狠擦去。纸屑卷成细小的团,落在桌角,像被揉碎的心事。
他这是在干什么?
心脏莫名跳快了几拍,林砚秋抿紧唇,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回黑板。可眼角的余光总像生了根似的,不自觉地往后排瞟——江驰趴在桌子上,侧脸贴着冰凉的桌面,后脑勺对着他,头发被阳光照得泛出点浅棕色,连发梢的弧度都透着股散漫。
昨天在医院的相遇像根细针,在他心里扎出个微小的孔。他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江驰那些不加掩饰的暴躁和攻击性,或许只是层保护色。就像寄居蟹躲在坚硬的壳里,看似张牙舞爪,其实是怕被人窥见内里的柔软。
上周暴雨天,这家伙把伞塞给他时,耳尖悄悄泛红;被张昊嘲讽时,攥紧的拳头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刚才课间操,他看到江驰蹲在操场角落,给一只瘸腿的流浪猫喂火腿肠,动作轻得不像会打架的人。
“林砚秋,这道题你来解。”
数学老师的声音打断了思绪。林砚秋猛地站起身,视线扫过黑板上的题目,大脑却一片空白。后排传来低低的嗤笑,他知道那是张昊他们,故意等着看他出糗。
“辅助线……”一个模糊的声音从后排传来,轻得像蚊子哼。
林砚秋愣了愣,下意识顺着提示看向题目。对啊,做一条垂线辅助线,用勾股定理就能解。他定了定神,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步骤,思路渐渐清晰。粉笔划过黑板的声响里,他好像听见后排传来一声极轻的、松了口气的叹息。
下课铃响时,林砚秋收拾书包的动作慢了半拍。他看到江驰的座位已经空了,大概又是提前溜了——或许是去医院给母亲送晚饭,或许是去打工赚医药费。张昊说的“医药费够吗”像根刺,扎得他喉咙发紧。
走出教学楼,夕阳把天空染成橘红色。校门口的梧桐树下,一个熟悉的身影靠着树干站着,手里捏着个面包,正慢吞吞地啃着。是江驰。
他没穿校服外套,黑色T恤的领口松着,露出一点锁骨的轮廓。风掀起衣摆,能看到腰侧的旧伤疤痕——上次帮他解围时被混混的棍子划的。江驰低着头,咬面包的动作很慢,侧脸在树影里明明灭灭,没有平时的戾气,也没有刻意的挑衅,只是安静地站着,像尊被遗忘的雕像。
林砚秋的脚步顿住了。他站在门内,看着江驰把最后一口面包塞进嘴里,又从口袋里摸出瓶矿泉水,仰头喝了两口。喉结滚动的弧度,在夕阳下显得格外清晰。
“看什么?”
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林砚秋一跳。江驰不知何时转过身,正看着他,眼神里带着点疑惑,没有不耐烦。
“没什么。”林砚秋移开目光,声音有些不自然,“路过。”
他快步走出校门,想从江驰身边绕过去,却被对方叫住。
“这个,还你。”江驰递过来一个东西,是那个银灰色的保温杯,洗得干干净净,杯口还带着水珠,“我妈说,谢谢你的水。”林砚秋的手指触到冰凉的杯身,愣了愣。他没想到江驰会告诉他这些,更没想到江驰的母亲会知道。“她……”
“好多了。”江驰打断他,语气平淡,却不像在撒谎,“医生说情况稳定了点,下周可以试着减少透析次数。”
“嗯。”林砚秋点点头,握紧了保温杯。金属的凉意透过掌心传来,却奇异地熨帖了心里的躁动。
两人站在树底下,沉默地对峙着。晚风吹过,卷起几片落叶,打着旋儿落在脚边。没有剑拔弩张,也没有刻意疏离,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微妙的平静。
“喂,”江驰突然开口,挠了挠头,似乎有些别扭,“上次……谢了。”
林砚秋抬头看他,正好对上他的眼睛。夕阳的光落在江驰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那双总是带着戾气的眼睛,此刻竟显得有些柔和。
“不客气。”林砚秋的声音放轻了些,“下次张昊再胡说,不用忍。”
江驰愣了一下,随即扯了扯嘴角,露出个算不上笑的表情:“我揍他,你又要告老师?”
“不会。”林砚秋看着他,认真地说,“这次我帮你作证,是他先挑衅的。”
江驰的眼睛亮了亮,像是被什么东西照亮了。他看着林砚秋,看了很久,久到林砚秋觉得自己的脸颊有些发烫,才听到他低声说:“行啊,林大学霸。”
风吹过树梢,发出沙沙的声响。林砚秋握着怀里的保温杯,突然觉得,这个傍晚好像和以往有些不一样了。草稿纸上那个被擦掉的名字,似乎正随着心跳,在心底轻轻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