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月之夜”如同一道缓慢逼近的阴影，投在沈清歌的心头，每一天都像是在倒数计时。顶层公寓里的日子，表面上波澜不惊，内里却暗潮汹涌，仿佛一座正在无声积蓄力量的火山。
凌夜似乎对这次海外写生之旅异常重视。他开始亲自过问行程细节，从航班座位到下榻酒店的套房景观，甚至过问了随行人员的名单。这种事无巨细的“关怀”，在沈清歌看来，更像是一种密不透风的布防。他感觉自己像一件即将被长途运输的珍贵易碎品，被里三层外三层地包裹、固定，确保万无一失。
沈清歌的伪装也修炼到了极致。他不再流露出一丝一毫对“自由”的渴望，甚至开始主动表现出对这次旅行的“期待”。他会拿着宣传册，用带着依赖的语气问凌夜关于目的地风土人情的问题，会“认真”地准备写生画具，将那些明亮而空洞的画风贯彻到底。他像一个最投入的演员，将自己完全沉浸在被呵护、被安排的角色里，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微笑，都精准地符合凌夜的期望。
然而，在这完美的表象之下，逃离的准备工作在以一种近乎偏执的谨慎进行着。
他不敢再冒险使用任何电子设备联系陆星辰。所有的沟通都依赖于最初那次沙龙接头的信息和那个尚未使用的加密金属片。他只能依靠自己的判断和记忆，在脑海中反复推演着陆星辰提到的“计划A”。
他利用凌夜允许他单独去美术馆写生的机会（当然，顾宸或另一名保镖永远在可视范围内），仔细观察了国际出发航站楼的布局，记住了安检流程、候机区以及洗手间的位置。他将母亲那枚素戒从颜料管中取出，用柔软的丝绸包裹，缝进了自己最常穿的一件旧外套的内衬夹层里——这件衣服他打算穿去机场。那瓶小小的镇定剂，则被小心地藏进了一个维生素药瓶，混在一堆真正的保健品中。
每一个步骤都像是在雷区行走，需要绝对的冷静和精准。恐惧如同附骨之疽，但他将其死死压住，转化为一种冰冷的执行力。
这天晚上，凌夜在书房处理公务到很晚。沈清歌独自在客厅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弦月如钩，清冷的光辉洒满城市。距离出发还有三天。
凌夜不知何时走了出来，站在他身后。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靠近，只是静静地看着沈清歌映在玻璃上的、有些单薄的侧影。
“在看什么？”凌夜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沈清歌没有回头，依旧看着那弯弦月，声音很轻：“月亮。快要变成满月了。”
凌夜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而立。两人之间隔着一点距离，沉默在蔓延。雪松的气息淡淡地笼罩过来，沈清歌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
“害怕吗？”凌夜突然问，目光从窗外收回，落在沈清歌低垂的眼睫上，“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沈清歌的心微微一紧。他转过头，对上凌夜的目光，努力让眼神看起来纯粹而带着一丝依赖的怯意：“有您在，就不怕。”
这句话，他曾说过多次，但这一次，凌夜盯着他看了很久。那双深邃的眼眸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幽暗，仿佛在评估这句话里有多少真心，有多少是精心排练过的台词。
“是吗？”凌夜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清歌，你最近很乖。”
这句话不像夸奖，更像是一种审视后的结论。
沈清歌努力维持着脸上的表情，心脏却在胸腔里狂跳。他垂下眼，掩饰住瞬间的慌乱，声音放得更软：“我只是……不想再给您添麻烦。”
凌夜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他颈间那条从未取下的蓝宝石项链，冰凉的触感让沈清歌微微一颤。
“记住你说的话。”凌夜的声音很近，气息拂过他的耳廓，“永远留在我身边。”
这句话，在此刻听来，像是一道最后的通牒，也像是一种不详的预言。
第二天，凌夜带回来一个精致的礼盒。里面是一对镶嵌着深蓝色宝石的袖扣，宝石的切割和光泽，与他项链上的那颗如出一辙。
“配你那套礼服。”凌夜将礼盒递给他，语气平常。
沈清歌看着那对在灯光下闪烁着幽冷光芒的袖扣，感觉它们像一对缩小版的手铐。他接过盒子，脸上露出惊喜和感激的笑容：“谢谢您，很漂亮。”
他表现得如同一个收到心仪礼物的孩子，甚至主动提出晚餐时想喝一点红酒——这是他平时几乎不会主动要求的东西。他需要一切看起来都“正常”，甚至比正常更温顺，更满足。
凌夜似乎被他取悦了，晚餐时心情不错，甚至多喝了两杯。
然而，在沈清歌起身为他倒酒时，凌夜却忽然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力道不重，却带着一种不容挣脱的意味。
沈清歌僵在原地，心脏骤停。
凌夜抬起眼，因为酒精而微微泛红的眼底，翻涌着一种沈清歌看不懂的、深沉而复杂的情緒。他看着他，看了许久，才缓缓松开手，声音低沉沙哑：
“清歌，别做傻事。”
这句话，轻飘飘的，却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沈清歌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知道了？！
他察觉到了什么？！
这是警告？还是……某种意义上的……最后的挽留？
沈清歌感觉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头顶，又瞬间褪去，留下彻骨的冰凉。他强迫自己稳住颤抖的手，将酒瓶轻轻放下，脸上挤出一个有些僵硬的笑容：“您喝多了，我……我去给您倒杯水。”
他几乎是逃离了餐厅，冲进厨房，背靠着冰冷的橱柜，大口喘息。凌夜那句话，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响，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
别做傻事……
他是在指什么？是指他筹划的逃离，还是泛指任何可能脱离他掌控的行为？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几乎要让他窒息。凌夜的敏锐和掌控力，远比他想象的更可怕。
他接了一杯水，手指还在微微颤抖。走回餐厅时，凌夜已经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似乎真的有些醉了。
沈清歌将水杯放在他手边，静静地看着他。这个男人，强大，英俊，偏执，如同一个华丽的漩涡，既给了他前所未有的“庇护”，也正将他拖向无尽的深渊。
弦月将临，夜色渐浓。
最终的博弈，尚未开始，便已嗅到了血腥的气息。
沈清歌攥紧了手心，指甲深深陷入皮肉。
无论如何，他已没有回头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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