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寝婢女？

青山院的正厅，气氛肃穆中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数十名年龄相仿、衣着统一的婢女垂首敛目，屏息静气地站成数排。她们是经过初步筛选后，有资格来到公子玥面前接受最后审视的人。空气中弥漫着熏香的淡雅气息，却也掩盖不住少女们或紧张、或期待、或惶恐的心绪。

楚乔，或者说此刻的荆小六，刻意站在队伍相对靠后、光线稍暗的位置。她低垂着头，散乱的发髻和脸上精心涂抹的灰尘，让她在清一色收拾得干净利落的婢女中显得格外扎眼。她能感受到周围投来的或诧异、或鄙夷的目光，但她浑不在意，只求能顺利落选。

她眼观鼻，鼻观心，心中盘算着：宇文玥喜静，好洁，最厌喧哗和邋遢。自己这副尊容，加上待会儿若被问话，再故意表现得笨拙粗鲁几分，定然能让他不耐，挥手遣走。

厅堂上首，宇文玥端坐于主位，一身月白常服，衬得他面容清俊，气质冷冽。他看似随意地翻阅着手中的名册，目光平静地扫过下方的婢女们，似乎与往常并无不同。

只有他自己知道，胸腔下那颗心脏，正以何种力度撞击着肋骨。

他的目光，几乎是带着某种贪婪的迫切，在人群中搜寻着那个刻入灵魂的身影。终于，他看到了她——那个躲在阴影里，故意把自己弄得像只小花猫一样的姑娘。

是她。

真的是她。

活生生的，会呼吸的楚乔。

尽管她努力掩饰，甚至刻意“扮丑”，但那挺直的脊梁，那低垂的眼帘下偶尔闪过的锐利光芒，都与记忆中那个坚韧不屈的灵魂别无二致。

一股失而复得的巨大狂喜和酸楚几乎要冲垮他的理智。他几乎要立刻起身，将她紧紧拥入怀中，确认这一切不是幻梦。但冰湖的寒冷和前世血淋淋的教训，让他瞬间压下了这股冲动。

他不能吓到她。

前世，他们之间有着太多的试探、误会和身不由己。这一世，他必须步步为营，用最稳妥的方式，将她重新纳入自己的羽翼之下，再不容她逃离，也不容任何伤害靠近她分毫。

他看到她那副明显是故意为之的邋遢模样，心中不禁失笑，又泛起密密麻麻的心疼。她就这么不想留在他身边吗？哪怕重生一世，她的第一反应依旧是逃离？

很好。

宇文玥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宠溺的无奈，随即被更深沉的决心取代。你想逃，我偏要让你无处可逃。不仅要留你在身边，还要让你心甘情愿地留下。

月七在一旁恭敬地禀报：“公子，人都到齐了，请您示下。”

宇文玥合上名册，修长的手指在名册封面上轻轻敲击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厅堂里格外清晰。所有婢女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他的目光再次缓缓扫过众人，最终，定格在了那个“灰头土脸”的身影上。

“你。”他开口，声音清冷，不带丝毫情绪，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指向性。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楚乔自己，都循着他指尖的方向望去——正是刻意降低存在感的荆小六！

楚乔猛地抬头，眼中是无法掩饰的错愕和震惊。？？？他指我？怎么可能？我这样子……他是不是眼花了？

月七也是一愣，连忙上前一步，小声提醒：“公子，那是荆小六，您看是不是……”她暗示性地看了看楚乔那不合规矩的仪容。

宇文玥却仿佛没听见，目光依旧锁定在楚乔身上，淡淡地重复了一遍，语气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意味：“抬起头来。”

楚乔心中警铃大作。这不对劲！完全不对劲！前世的宇文玥，虽然心思深沉，但表面功夫向来做得足，最重规矩体面，绝无可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选中一个如此“失仪”的婢女！

她强迫自己冷静，依言微微抬起头，但眼神依旧躲闪，故意做出怯懦惶恐的样子，声音也压得低低的，带着刻意的粗嘎：“奴、奴婢在。”

她期待看到宇文玥眼中出现厌恶或不耐。

然而，没有。

宇文玥的目光深邃，如同古井寒潭，平静无波地落在她脸上，仿佛能穿透她故意涂抹的灰尘，直抵她灵魂深处。那目光里没有厌恶，没有惊讶，甚至没有一丝好奇，只有一种……一种让楚乔心惊肉跳的了然和审视。

他看了她片刻，久到厅内的空气几乎要凝固，久到楚乔感觉自己后背的衣衫都要被冷汗浸湿。

然后，他移开目光，对管事嬷嬷吩咐道，语气随意得仿佛在决定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就她吧。收拾一下，今晚送到我房里，其他人不用选了。”

“轰——”的一声，楚乔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今晚？侍寝？怎么会这样？！这和前世的发展完全不同！前世她虽然被选中，但最初也仅仅是近身侍婢。

巨大的变故让她一时僵在原地，连伪装都忘了维持。

而宇文玥，在说完这句话后，便不再看她，起身拂袖而去，留下一厅神色各异的下人和一个心乱如麻的荆小六。

只有跟在他身后的月七，敏锐地察觉到，自家公子今日似乎有些不同。具体哪里不同，他说不上来，只觉得公子离开时，那向来清冷的背影，似乎……柔和了那么一丝丝？而且，公子为何会选中那个看起来最不起眼，甚至有些脏兮兮的荆小六？月七挠了挠头，百思不得其解。

楚乔被两个婆子“请”下去梳洗打扮。温热的水洗去脸上的灰尘，露出清丽绝伦的本来面貌，铜镜中的少女眉眼精致，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惊疑和冷厉。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大脑飞速运转。

宇文玥反常的举动，让她不得不产生一个最大胆、也是最可怕的猜测——他，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回来了？

如果不是，如何解释他今日完全不合常理的选择？

如果是……那他选中自己，目的又是什么？是如同自己一样，想要改变什么？还是……另有图谋？

前世最后的画面再次浮现，他沉入湖底前那温柔又决绝的眼神，与今日厅堂上那深沉莫测的目光交织在一起，让楚乔心绪纷乱如麻。

无论如何，计划被打乱了。她不能再简单地想着逃离。她必须留下来，弄清楚宇文玥的底细。如果他也重生了，那么很多事情的走向，将彻底脱离她前世的认知。

这将是一场全新的、更加复杂的博弈。而她，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对。

夜色，悄然降临。

梳洗一新、换上了质地精良却让楚乔感觉如同枷锁般束缚的婢女衣裙后，她被引向了宇文玥所在的主院。

不同于其他院落的灯火通明，主院内十分安静，只有书房亮着灯。引路的婆子将她带到书房外，便恭敬地退下了。

楚乔站在门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抬手敲响了房门。

“进来。”里面传来宇文玥清冷的声音。

楚乔推门而入。

书房内，烛火摇曳。宇文玥并未坐在书案后，而是临窗而立，背对着她，身姿挺拔如松。窗外是朦胧的月色，将他周身镀上一层清辉。

他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把门关上。”

楚乔依言关门，心脏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她垂首而立，做出恭顺的模样，全身的感官却都提升到了极致，警惕着任何一丝风吹草动。

宇文玥缓缓转过身。

他已换下了白日的常服，穿着一身更为舒适的墨色深衣，领口微敞，少了几分白日的清冷疏离，却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压迫感。他的目光落在楚乔身上，带着审视，也带着一种楚乔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他一步步向她走来。

楚乔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指尖微微蜷缩，做出了防御的姿态。

宇文玥的脚步顿住，看着她那如同受惊小鹿般戒备的样子，眼底深处掠过一丝痛色，但很快隐去。他不再逼近，而是从袖中取出一样东西，递到她面前。

那是一个小巧精致的银质铃铛，在烛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楚乔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个铃铛！她认得！

这是前世，她成为他的“星儿”之后，他送给她的。

这铃铛伴随她走过很长一段路，直到后来命运弄人，他们分道扬镳，铃铛也不知所踪。

他此刻拿出这个铃铛，是什么意思？

试探？确认？还是……宣告？

楚乔的心脏狂跳，几乎要撞出胸腔。她强忍着去接铃铛的冲动，抬起眼，努力让自己的目光保持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茫然：“公子，这是……？”

宇文玥看着她，没有错过她眼中那一闪而逝的震惊和慌乱。他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他的小狐狸，果然也回来了。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将铃铛又往前递了递，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收好。”

“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