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空气仿佛凝固了。
那枚小巧的银铃悬在宇文玥指尖,却未发出丝毫声响。烛光在铃铛光滑的表面流淌,映出楚乔变幻不定的脸色。
“收好。”宇文玥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敲打在楚乔的心上,“以后,你便是我的人了。”
这句话,在前世,是宣告主仆关系的开始;而在今夜,在此刻,从可能同样重生的宇文玥口中说出,却染上了截然不同的、令人心悸的意味。
楚乔垂在身侧的手指尖微微颤抖了一下。她强迫自己压下去接那铃铛的冲动,以及几乎要脱口而出的质问。不能慌,荆小六,现在你是荆小六,一个普通的、甚至有些胆怯的婢女。
她抬起眼,努力让目光显得茫然又带着些许受宠若惊的惶恐:“公子……这……”她甚至下意识地又后退了半步,拉开距离。
宇文玥将她细微的抗拒和伪装尽收眼底,心中那抹钝痛再次蔓延,但更多的是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他的小狐狸,戒备心还是那么重。
他没有强求,也没有收回手,只是目光沉静地看着她,语气平淡无波,却不容置疑:“青山院的规矩,总不能侍寝之后还是银铃铛,给你的,便拿着。”
楚乔心知再推拒只会更惹怀疑,只得上前一步,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接过那枚仿佛带着烫人温度的银铃。指尖不可避免地从他微凉的掌心擦过,一股细微的战栗瞬间窜遍全身。
铃铛入手微沉,熟悉的纹路膈着掌心。前世种种,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让她呼吸微微一窒。
“戴上。”宇文玥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她的恍惚。
楚乔依言,银铃垂落,随着她的动作发出极轻脆的“叮铃”声,在寂静的书房里格外清晰。
这声音,仿佛敲在了两人的心上。
宇文玥看着那枚铃铛终于回到了它该在的地方,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满足。他转身,走向书案,语气恢复了往常的疏淡:“今晚,你守在外间。”
守夜,而非侍寝。
楚乔紧绷的心弦稍稍一松,但警惕并未放下。她低眉顺眼地应了声:“是,公子。”
宇文玥坐在书案后,拿起一份卷宗,似乎真的开始处理公务,不再看她。烛光勾勒出他清俊的侧脸轮廓,神情专注而冷淡,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主人对奴婢最寻常不过的安排。
楚乔默默走到外间与书房相隔的珠帘旁,垂手而立。这个位置,既能隐约看到内间宇文玥的身影,又保持了一定的距离。她眼观鼻,鼻观心,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合格的守夜婢女,内心却已翻江倒海。
他拿出铃铛,是确认?还是暗示?
他让她守外间,是暂时的按兵不动,还是另有打算?
他……究竟是不是那个从冰湖回来的宇文玥?
无数个疑问在她脑海中盘旋。她悄悄抬眸,透过珠帘的缝隙打量那个端坐的身影。他处理公务的样子,与前世并无二致,沉静,专注,带着一种运筹帷幄的从容。
可是,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前世的宇文玥,即使在她成为“星儿”之初,目光也总是带着审视和探究,像在评估一件武器的价值。而今晚,他的目光……虽然依旧深沉难测,却少了几分冰冷的算计,多了几分她看不懂的、复杂难言的东西。尤其是他看着铃铛,以及看着自己接过铃铛时的眼神……
时间在寂静中缓缓流淌。只有烛芯偶尔爆开的噼啪声,和书页翻动的细微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宇文玥放下卷宗,揉了揉眉心,似乎有些疲惫。他起身,向内室的寝榻走去。
经过珠帘时,他的脚步微微一顿,却没有转头,只是淡淡吩咐:“夜里凉,炭盆里的火记得添。”
说完,便径直走入内室,放下了帷帐。
楚乔怔了一下。添火?这种小事,他何时会特意吩咐?而且,语气里……似乎并无命令的冷硬,倒像是……随口一句关照?
她走到角落的炭盆边,里面的银骨炭烧得正旺,暖意融融,根本无需添加。她看着跳跃的火苗,心中的疑虑更深。
内室再无动静,只有均匀的呼吸声隐约传来,似乎宇文玥已经入睡。
但楚乔知道,他绝不可能这么快入睡。尤其是在可能同样知晓未来的前提下,在这样一个看似平静却暗流涌动的夜晚。
她靠在墙边,银铃随着她细微的动作发出几不可闻的轻响。这响声提醒着她今晚发生的一切,提醒着她与宇文玥之间那根看不见的、却因重生而彻底改变的线。
她不能坐以待毙。如果宇文玥也重生了,那么很多事情的先机将不复存在。她必须尽快行动起来,至少,要赶在可能的变故发生前,为荆家铺路。
可是,眼下她被困在这青山院,寸步难行,又该如何行事?
或许……可以从这枚铃铛,从宇文玥反常的态度入手?他似乎在用他的方式“靠近”,那么,她是否也能利用这一点,进行反试探?
夜色渐深,窗外月华如水。
楚乔站在阴影里,眸光闪烁,如同暗夜里蓄势待发的幼豹。重生后的第一夜,平静的表象下,是两个灵魂无声的交锋与试探。银铃微响,仿佛预示着,这一世的风暴,将以一种截然不同的方式,悄然来临。
而内室的帷帐之后,宇文玥静静地躺着,眼眸清明,毫无睡意。他听着外间几不可闻的、属于她的细微呼吸声,心中涌起的,是一种失而复得的巨大充实感,以及前所未有的沉重责任。
这一世,我绝不会让旧事重演。无论你信不信我,无论你如何逃离,我的网,已经撒下。而你,终将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