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回酒店。
车子一路向北,离开了喧嚣的曼哈顿,开往哈德逊河谷的一处庄园。
这是我的录音室,也是我的家。
一栋被森林环绕的玻璃房子,可以俯瞰整片河谷。
没有邻居,没有游客,只有风声和鸟鸣。
管家,一个沉默寡言的英国老人,早已备好了热牛奶和一小碟顶级的蓝鳍金枪鱼腩。
我轻抿了几口牛奶,却对那碟鱼没什么兴趣。
卡内基的音响效果还是有瑕疵,第三排的回音总会慢上零点几秒。
这让我烦躁。
我跳上那架专门为我定制的、琴键更轻更矮的施坦威钢琴。
抬起手,笨拙又精准地敲下几个和弦。
不对。
情绪不对。
那段哭喊,终究还是成了一丝杂音,混进了我的脑海。
我从钢琴上跳下来,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
窗外,月光下的哈德逊河像一条银色的丝带。
很美。
但无法让我平静。
我拿起桌上的卫星电话,拨了一个号码。
几乎是秒接。
“汤姆!你结束了?”
电话那头,是杰瑞兴奋又带着睡意的声音。
背景里,我能听到壁炉里木柴燃烧的噼啪声。
“嗯。”我应了一声,烦躁感莫名消散了大半。
“怎么样?顺利吗?那些人类乐手有没有不听你指挥?”
“还好。”我走到壁炉边,趴在柔软的波斯地毯上,“杰瑞,给我讲讲你今天做了什么。”
“我?我今天发现了一块不得了的帕尔玛干酪!陈了三十六个月!我跟你说,那风味……”
我静静地听着。
听他眉飞色舞地描述那块奶酪的盐花和香气。
听他抱怨新来的园丁把草坪剪得太短,害他出门都怕被社区那群猫盯上。
听他讲那些鸡毛蒜皮,无聊又温暖的小事。
这就是我的钟子期。
他听不懂我的音乐,他分不清大调和小调。
但他能听懂我的沉默,我的疲惫,和我藏在每一个音符背后的,那段爬出地狱的岁月。
因为,他曾陪我一起身处地狱。
在我还是那只为了半块面包就要拼命的流浪猫时,只有他,会把找到的每一粒米,都分我一半。
我的灵魂,一半是音乐,一半是他。
挂掉电话,我感觉那丝杂音彻底消失了。
我重新跳上钢琴,指尖的音符倾泻而出。
那是一首新的曲子。
没有悲伤,没有愤怒。
只有月光,河流,和壁炉里温暖的火光。
杜雪被保安“请”出了卡内基音乐厅。
她像个被抽掉骨头的布偶,瘫坐在冰冷的人行道上。
他从她身边走过,连风都没有动一下。
那眼神,比当年她看他的眼神,还要冷漠一万倍。
原来,被视若无物,是这种滋味。
心被活生生挖空,连痛都感觉不到,只剩下呼呼灌进去的冷风。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酒店的。
第二天,她看到了那份由全球顶级律所发出的公开声明。
声明措辞严谨,不带任何情绪。
【至杜雪女士:关于您近期对汤姆大师(Maestro Tom)进行的持续性滋扰行为,已严重影响其私人生活与艺术创作。请您立即停止一切接触、追踪、及通过任何渠道试图联系汤姆大师的行为。否则,我们将保留采取一切法律手段的权利。】
声明下面,是汤姆大师全球粉丝后援会的联合转发。
配文是统一的:【请远离大师的作品,更远离他的生活。】
每一个字,都是一记耳光。
狠狠扇在她脸上。
她成了全世界的笑话。
一个不知廉耻、死缠烂打的骚扰者。
网络上,那些曾经对她的美貌赞不绝口的评论,变成了铺天盖地的嘲讽和咒骂。
“这只白猫是谁啊?想红想疯了吧?”
“也不照照镜子,大师是她能碰瓷的?”
“听说大师是流浪汉出身,最讨厌这种自以为是的宠物猫了。”
杜雪看着那些评论,爪子死死抠进昂贵的地毯里。
她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她引以为傲的美貌,她曾经赖以生存的资本,在绝对的才华和声望面前,一文不值。
她忽然想起了很多年前,那个富二代抛弃她时说的话。
“一只猫而已,漂亮有什么用?又不会下金蛋。”
她当时不明白,现在懂了。
汤姆,他会下金蛋。
不,他本身就是一座挖不完的金矿。
而她,亲手把这座金矿推开了。
不甘心。
一股毒蛇般的怨念,从她心底升起。
凭什么?
凭什么他能站在云端,而她就要跌落泥潭?
如果不是她当年的那句“一只流浪猫而已”,他会有今天的成就吗?
他的痛苦,他的灵感,他的第一桶金,哪一样不是拜她所赐?
她才是他的缪斯!
对,是她成就了他!
这个疯狂的念头,像野草一样在她心里疯长。
她用颤抖的双手,拨通了一家八卦小报的电话。
“喂,我要爆料。”
“一个关于汤姆大师的,惊天内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