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我正在和一支弦乐四重奏排练。
林安拿着一个平板电脑,脸色难看地走了进来。
她打断了我们的排练。
我有些不悦地抬起头。
“出什么事了?”
林安把平板递给我,屏幕上是一篇点击量已经破亿的报道。
标题耸动而刺眼。
《汤姆大师背后的女人:是缪斯,还是被抛弃的糟糠?》
报道里,杜雪声泪俱下地讲述了一个“故事”。
一个关于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故事。
她说,她和汤姆曾是邻居,深爱着彼此。
她说,那场车祸,是一个误会,她当时被吓坏了,才会说出伤人的话。
她说,她一直在等他,为他守身如玉,赶走了那个伤害他的富二代。
她说,他的《流浪者之歌》,每一个音符,都是为她而写。
她把自己塑造成一个被辜负的、深情的、悲剧女主角。
而我,成了一个成名后就抛弃旧爱,冷酷无情的“陈世美”。
报道的最后,她对着镜头哭诉:
“汤姆,我知道你恨我,但你不能否认,没有我给你的痛苦,就没有你今天的成就。我才是你的钟子期,那个唯一能激发你所有灵感的人!”
我面无表情地看完了整篇报道。
四重奏的乐手们大气都不敢出,小心翼翼地看着我。
林安紧张地问:“要……回应吗?公关团队已经准备好几套方案了。”
我把平板还给她。
“回应什么?”
我问。
“理会一坨垃圾,只会脏了自己的手。”
我转向那几个乐手,抬了抬手。
“从第三十八小节,柔板,重新开始。”
我的声音平静无波。
仿佛刚才看到的,只是一张印错了的乐谱。
乐手们愣了一下,随即拉动琴弓。
悠扬的旋律再次响起。
林安看着我,眼神复杂。
她以为我会愤怒,或者至少会有一丝情绪波动。
但我没有。
因为杜雪说对了一件事。
我的确,已经不恨她了。
就像人类不会去恨一块绊倒过自己的石头。
绕开它,走过去,就是了。
至于钟子期?
她也配?
那天晚上,我破例接受了一个全球直播的线上采访。
不为回应八卦,只为宣传即将开始的全球巡演。
采访的最后,主持人以粉丝提问结尾:
“大师,所有人都想知道,能被您称为‘钟子期’的,到底是怎样一个存在?”
直播间里,几亿人都在等待我的答案。
我对着镜头,沉默了几秒。
然后,我缓缓开口。
“我的钟子期,他不懂音乐。”
“他只在我快要饿死的时候,分给我半块发霉的面包。”
“在我被全世界抛弃,拖着断腿爬行时,为我舔舐伤口。”
“他听不懂我的歌,但他知道,我什么时候会疼。”
我顿了顿,看着镜头,仿佛穿透了屏幕,看到了那个守在电视机前的小小的身影。
“我的音乐,是唱给全世界听的。”
“但我的心跳,只与他共鸣。”
说完,我示意采访结束,起身离开了镜头。
我没有说那个名字。
但全世界都明白了。
那晚之后,所有关于杜雪的讨论,都消失了。
她那篇精心炮制的“深情自白”,成了一场自导自演的滑稽剧。
她想把自己绑在我的功劳簿上,却被我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钉死在了耻辱柱上。
再后来,我听说,她变卖了别墅,消失了。
有人说,在某个城市的后巷里,看到一只毛色不再雪白的波斯猫,在和野猫抢夺垃圾桶里的食物。
眼神浑浊,动作迟缓。
但那都与我无关了。
我的世界,在维也纳,在悉尼,在世界之巅。
而她的世界,回到了那条她最看不起的,臭水沟里。
我们之间,隔着一整个曾经。
已无回响。
那场全球直播的采访,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
涟漪散开,无声却有力。
第二天,我飞往了日内瓦。
湖畔的私人录音室,隔音效果比纽约那间更好。
林安将一份数据报告放在我面前的紫檀木茶几上。
“采访播出后,所有关于杜雪的词条搜索量下降了百分之九十。”
她顿了顿,补充道:“剩下的百分之十,是咒骂。”
我正拨弄着一个节拍器,听着它发出单调而精准的“咔哒”声。
我对那份报告没有兴趣。
“巡演的曲目单,都确认了吗?”我问。
“确认了。开场是《英雄》,压轴是你的新曲。”
林安看着我,欲言又止。
“还有事?”我抬眼看她。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汤姆,你……真的放下了?”
我停下了拨弄节拍器的动作。
录音室里一片死寂,只剩下窗外风吹过松林的声音。
“林安。”
我叫她的名字,声音很平静。
“你见过登山者,会回头去恨路上的某一块碎石吗?”
他只会记得,山顶的风景。
林安懂了。
她收起报告,脸上露出一丝释然的微笑。
“我去安排乐队的行程。”
她转身离开,轻轻带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