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着到了手术室门口，听见他问医生要多久。三到四个小时。他听完就闭上了眼睛，那表情……像是给自己上了个发条，定好了醒来的时间。我几乎能猜到他在想什么：鼎杰还没消息，他不能睡太久。）
（可最让我崩溃的还在后面。麻醉师都要准备给药了，他居然说不打麻药！）
（我当时差点冲进去！他疯了吗？！那是清创缝合手术，不是剪指甲！医生都说了，那种痛苦根本不是人能承受的！他是不是觉得自己是Enigma就真的刀枪不入了？！）
（可他看着医生，那种眼神……我形容不出来，像是哀求，又像是命令。他说“我能忍住”。我站在门口，手脚冰凉。我知道，他是不想被麻药放倒，他想保持清醒，想第一时间知道邱鼎杰的情况。他宁愿承受刮骨剜肉般的剧痛，也要守着那个可能永远也不会打到他手机上的消息。）
（手术门关上的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好像也跟着死了一次。）
（我在外面等着，时间过得特别慢。脑子里全是乱七八糟的画面：他在废墟下拔钢筋的样子，他强撑着给邱鼎杰擦血的样子，他笑着说要追人家的样子……还有现在，他正躺在里面，清醒地挨着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术门突然开了个缝，一个护士急匆匆出来拿东西，我隐约听到里面好像有仪器报警的声音，还有医生压着嗓子喊“给氧”！我心脏都快跳出来了！抓住那个护士问怎么了，她只匆匆说了句“病人情况有点波动，别担心”，就又进去了。）
（波动？什么波动？是他疼得受不了了吗？还是……）
（我不敢想下去。只能靠着墙，一根接一根地抽烟，虽然医院禁止吸烟。手指抖得差点点不着火。）
（黄星啊黄星，你他妈可千万要撑住。你要是真出了什么事，我……我他妈上哪儿再找一个这么能折腾的老板去？）
（邱鼎杰，你小子最好赶紧好起来。你都不知道，里面有个人为了你，连命都可以不要。）
邱鼎杰是在被推出手术室、转移到复苏区时，被移动病床的颠簸和身体深处依旧持续的钝痛唤醒的。
他几乎是立刻就彻底清醒了过来，那双刚刚睁开的眼睛里没有迷茫，只有一种急切的、近乎锐利的探寻。
他猛地想要坐起，这个动作瞬间牵扯到伤口，剧痛让他眼前一黑，又无力地跌了回去。
“鼎杰......”他声音沙哑干涩，几乎发不出完整的音节，只能焦急地用眼神询问着旁边的护士，“邱......鼎杰......他在哪？”
护士告诉他，邱鼎杰在重症监护室观察。
重症监护室！
这几个字像重锤一样砸在邱鼎杰心上。恐慌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
“带我去......带我去看他......”他再次试图撑起身体，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这不行！你刚做完大手术，需要绝对卧床休息！”护士试图劝阻。
就在这时，李锐急匆匆赶到了复苏室。他看到黄星那副挣扎着要起来的样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黄星！你他妈给我躺好！”李锐几乎是吼出来的，“你当自己是铁打的？肩膀上缝了不知道多少针，流了那么多血，现在还想跑去ICU？你是不是非要作死自己才甘心？！”
黄星被他按着，动弹不得，只能赤红着眼睛瞪着李锐：“放开我......李锐......我要见他......我必须......现在就去......”
他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嘶哑。
李锐重重地叹了口气，妥协道：“我让人去ICU那边守着，一有消息立刻告诉你。你呢，乖乖回病房，把点滴打完，至少......至少等你能自己站稳了，我再想办法让你去看他一眼，行不行？”
黄星死死咬着下唇，直到尝到了血腥味。最终，他颓然地松开了攥紧的拳头，闭上了眼睛。
但在他被推回病房的路上，他始终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眼神空洞。身体的疼痛似乎已经麻木，只剩下心脏那个位置，因为担忧和无法立刻见到那个人的焦灼，而传来一阵阵空洞的、尖锐的抽痛。
回到病房，在药物的作用下，他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但在睡梦中，他的眉头依旧紧锁着。
他感觉自己仿佛只闭眼了片刻，便猛地从混沌中挣脱出来。看了一眼挂在床头的输液袋，里面的液体所剩无几。
就是现在。
他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挪动身体，试图坐起来。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牵扯着伤口，但他咬紧牙关，一声不吭。他必须趁着李锐睡着，趁着护士还没来换药查房，尽快去看鼎杰。
他扶着墙壁，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挪向ICU。这段平时只需要几分钟的路程，此刻对他来说，漫长得如同没有尽头。
他终于挪到了ICU所在的区域，无力地靠在走廊的墙壁上，滑坐到冰凉的椅子上。身体的力气仿佛已经耗尽，只剩下沉重的喘息和无法抑制的虚弱感。
李锐在病房里惊醒，发现病床上空无一人，立刻冲了出来，终于在ICU外的走廊里看到了那个倚着墙壁、脸色白得像纸、却依旧固执地望着那扇门的身影。
李锐冲到跟前，脱下了自己的外套，披在黄星冰冷颤抖的肩膀上，然后在他身边坐了下来，沉默地陪着他。
“他就在里面。”李锐低声说，“医生说他生命体征稳定了，但还需要观察24小时。你在这里守着也没用，反而把自己折腾垮了。”
黄星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依旧固执地望着那扇门，喃喃道：“他怕黑......也不知道......里面的灯够不够亮......”
李锐鼻子一酸，别过头去。
就在这时，ICU的门从里面被推开，一个穿着无菌服的医生走了出来。黄星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用尽全身力气想要站起，却差点栽倒。
“医生......他......邱鼎杰......怎么样？”黄星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和急切。
医生看了看他这副明显是偷跑出来的病号模样，回答道：“邱先生情况稳定，没有生命危险了。观察期没问题的话，明天就可以转回普通病房。”
听到“没有生命危险”，黄星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彻底松弛下来。那强撑着的意志力如同潮水般退去，极致的疲惫和虚弱如同巨浪般将他淹没。
他腿一软，整个人向下滑去，眼前彻底被黑暗吞噬。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嘴角却几不可查地向上弯了一下。
鼎杰......没事了......
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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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星在ICU门外力竭晕厥，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激起了千层浪。
“黄总！”
“医生！快！医生在这里！”
李锐惊慌失措的喊声，伴随着杂乱的脚步声和医疗设备轮子滚过地面的急促声响，如同投入寂静深水中的炸弹，轰然炸响在重症监护区外的走廊里。这片原本只有仪器低鸣和医护人员轻声细语的区域，瞬间被一股恐慌和忙乱的气氛笼罩。
这阵突如其来的、无法忽视的骚动，如同尖锐的冰锥，狠狠凿穿了厚重隔音门，也凿穿了邱鼎杰沉沦在药物与伤痛中的混沌意识。
他正陷在一片沉重而光怪陆离的梦境沼泽里。梦境中是不断坍塌的世界，是背上沉重的压力和无尽的黑暗，是温热血浆滴落在脸上的粘腻触感，是黄星替他挡住钢筋时那决绝的眼神和身体被穿透的闷响……还有，那冰冷而浩瀚的、属于Enigma的、让他感到陌生又莫名安心的信息素……
他在梦中挣扎，痛苦而迷茫，仿佛被困在无尽的深渊。
就在这时，那个熟悉的名字，带着无比的惊慌和恐惧，如同穿透层层迷雾的闪电，尖锐地敲击着他的耳膜——
“……黄总！”
“……快！医生！”
是外面传来的声音！他们在喊黄星！小星怎么了？！他出什么事了？！他不是刚刚还在……还在……
一种难以言喻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慌，如同被点燃的炸药，猛地在他胸腔里爆开！这恐慌比后背的剧痛更尖锐，比失血的冰冷更刺骨，瞬间冲垮了药物带来的所有浑噩和身体极度的虚弱！
梦境瞬间破碎！
沉重的眼皮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巨大的力量强行掀开！邱鼎杰猛地睁开了眼睛！
入目是ICU特有的、柔和却缺乏温度的光线，以及天花板上单调的金属仪器反光。身体像是被拆散重组过，后背传来阵阵闷痛，喉咙干涩发紧，如同被砂纸磨过。但他顾不上这些，意识回笼的瞬间，所有的感官都聚焦在了门外那片混乱之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失控地擂鼓！
小星！是小星出事了！他就在外面！他……
邱鼎杰张了张嘴，想呼喊，却只能发出嘶哑破碎的气音。他用力抬起没有输液的那只手，那只手虚弱得不停颤抖，却异常坚定地、死死地指向门口的方向，眼神里充满了血丝和一种几乎要崩裂的急切与恐惧，死死盯着刚刚闻声进来的护士。
护士看到他醒来，并且情绪如此激动，吓了一跳，连忙上前：“邱先生？您醒了？您不能激动！需要好好休息！”
邱鼎杰用力地摇头，嘴唇哆嗦着，眼神里的急切几乎要化为实质性的火焰。他再次用力指向门口，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
护士看着他几乎要瞪裂的眼眶和那副濒临崩溃的样子，犹豫了一下，还是压低声音解释道：“您是想问……外面？是黄先生……他刚做完手术不久，太担心您，自己从病房跑过来，体力不支在门口晕倒了。医生已经在处理了，您别太……”
晕倒了……
刚做完手术……
跑到ICU门口……晕倒了……
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邱鼎杰的心上。他几乎能瞬间脑补出黄星那家伙是怎么拖着刚刚缝合、还在渗血的身体，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到这里，然后因为极致的虚弱和疼痛，倒下的样子……
这个笨蛋！疯子！不要命的混蛋！
一股混杂着滔天愤怒、尖锐心疼、灭顶后怕的剧烈情绪，如同岩浆般在他胸腔里沸腾、冲撞！他想起黄星在废墟下替他挡钢筋的样子，想起他苍白着脸说“还要追到你”的样子，想起他最后那个被自己避开的、带着失望的眼神……所有的欺骗和隐瞒，在这一刻，似乎都被这不要命般的执着和牵挂，以及眼前这突如其来的危急状况，彻底碾碎、蒸发！
他不能再躺在这里！一秒钟都不能！
邱鼎杰猛地挣扎起来，完全不顾后背撕裂般的剧痛和全身虚脱般的无力感。他伸手就去粗暴地扯掉贴在胸口连接心电监护仪的电极片，塑料贴片被蛮力撕下，在皮肤上留下红痕。
“邱先生！您不能这样！监测不能拆！您需要绝对卧床！”护士惊叫着上前阻止。
“让开！”邱鼎杰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却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焦躁和不容置疑的强硬。他此刻什么也听不进去，黄星晕倒在外面，生死未卜，他怎么可能还安安稳稳地躺在这里？！
他动作粗暴地继续扯掉其他电极片，监护仪立刻发出刺耳急促的警报声，屏幕上原本规律的心跳曲线变成了一条乱颤的线。他又毫不犹豫地去拔手背上的留置针，针头被猛地带出，在手背上划出一道明显的血痕，殷红的血珠瞬间涌出，他也毫不在意，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我要去看他！”他几乎是低吼出来的，额头上因为用力和剧痛而布满了豆大的冷汗，脸色瞬间变得比刚才更加难看，呈现出一种死灰般的颜色。他用手臂死死撑着身体，试图将沉重如同灌铅的双腿挪下床。
然而，他高估了自己昏迷初醒、重伤未愈的身体状况。长时间的卧床、大量失血和手术后的极度虚弱，让他的双腿根本不听使唤，软得像两根面条。双脚刚一沾地，一阵强烈的眩晕和无力感就如同海啸般猛地袭来，膝盖一软，整个人完全不受控制地、结结实实地向前重重栽去！
“砰！”
沉闷的响声在病房里回荡。邱鼎杰重重地摔在了冰冷坚硬的地面上。这一下摔得极其狼狈，毫无缓冲，牵动了后背的骨裂和内伤，剧痛如同高压电流般瞬间窜遍全身，疼得他眼前彻底一黑，蜷缩在地上，好半天都缓不过气来，只能发出压抑痛苦的、断断续续的抽气声，身体因为极致的疼痛而无法控制地微微痉挛。
“邱先生！”护士惊声尖叫，也顾不上再劝阻了。看着他摔在地上，疼得脸色煞白如纸、冷汗淋漓、连话都说不出来的样子，任何劝阻的话都显得苍白而残忍。她立刻按下紧急呼叫铃，同时和闻声赶来的护工一起，小心翼翼地、费力地将邱鼎杰从地上搀扶起来。
邱鼎杰靠着他们的搀扶，才勉强没有再次软倒。摔这一下让他五脏六腑都像移了位，但也让他彻底认清了自己此刻根本无法靠双腿行走的现实——但这并没有打消他的念头，反而让他更加焦躁。 “轮椅……”他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因为疼痛和虚弱而剧烈颤抖，但眼神却依旧死死地、执拗地盯着病房门口的方向，带着一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近乎偏执的疯狂。仿佛就算爬，他也要爬过去。
护士看着他这副样子，知道再多的阻拦只会让他情绪更加激动，可能导致更严重的后果。她无奈又焦急地重重叹了口气，快速对护工吩咐道：“快！去推个轮椅过来！快点！”
很快，轮椅被推来了。邱鼎杰在护士和护工的搀扶下，极其艰难地、每动一下都牵扯着伤口带来钻心疼痛地坐上了轮椅。他靠在椅背上，急促地喘息着，额发被冷汗完全浸湿，黏在额角和脸颊，整个人看起来狼狈、脆弱到了极点，仿佛随时会再次晕厥，唯有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依旧燃烧着近乎毁灭性的焦急火焰，死死地盯着门口。
“快……带我去……见他……”他几乎是用气音催促着，手指紧紧抓着轮椅的扶手，因为过度用力，指关节泛出青白色。
护士不再多言，推着轮椅，快速而平稳地走出了ICU病房。
走廊的灯光比病房里亮一些，有些刺眼。邱鼎杰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雷达，瞬间就锁定了几米外，另一间病房门口聚集的人群——李锐正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焦灼地站在那里，脸色惨白，医生和护士进出匆忙，气氛凝重。
轮椅被快速推近。
邱鼎杰坐在轮椅上，身体因虚弱和疼痛而微微佝偂，但脊背却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他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锁链牵引，死死钉在病床上那个苍白脆弱的身影上。
（他怎么……能变成这样？）
一个近乎空白的问题，带着冰冷的寒意，从他混乱的脑海深处浮起。他见过黄星很多样子——星光下对他温柔浅笑的，片场里认真专注的，被他惹恼时微微鼓着腮帮子假装生气的，甚至是……那晚在酒店里，信息素失控、眼神偏执而陌生的……却唯独，没有见过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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