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回燕王府时,天已擦黑,府中灯笼次第亮起,昏黄的光线下,空气带着几分凝重。
我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踏入府门,迎面撞上等候的小平,急声问道:“她怎么样?”
“回爷,一直昏睡着。”小平躬身答道。
“是昏着还是睡着?”我追问,语气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
“是昏昏沉沉的睡着,期间未曾醒过。”小平补充道。
我大步流星地走向安置那女子的厢房,小北与小平紧随其后。
小北探头往床上看了一眼,脱口而出:“她睡得可真沉呐。”
我狠狠瞪了他一眼,小北立刻噤声。
小平见状,赶紧拽了拽他的袖子,示意他退到门外。
“她都带了些什么?”我目光扫过床榻,沉声问道。
小平从怀中取出一物,递了过来:“回爷,这是在她身上挂着的。”
那是一对样式奇特的“手镯”,通体黝黑,冰凉坚硬,中间有链条相连,绝非时下女子佩戴的饰物。
我反复摩挲着,指尖触到那冰冷的质地,心中疑窦丛生:“这是什么?”
“像是一对手镯?”小北在门外探头探脑,小声猜测。
我冷笑一声,将那奇特的“手镯”扔回给小平。
行迹可疑,服饰怪异,言语莫名,身上还带着这般蹊跷的物件,再加上宫中刺客之事,所有线索都指向同一个答案——她就是那名刺客。
只是,她背后之人是谁?是二哥三哥为争权而设的局,还是朝中方孝孺、黄子澄之流为削藩布的棋?甚至,会不会是父皇对我的试探?
一个念头在我心中盘旋许久,此刻终于成型。
我走到书桌前,拿起笔,蘸饱墨汁,重重地在宣纸上写下一个“杀”字,墨色淋漓,如凝血一般,透着彻骨的寒意。
小北见状,立刻会意,手按在刀柄上,眼神锐利地看向床榻上的女子。
“爷!”小平连忙上前劝阻,“可那也许只是一个误会?她看起来……并无恶意。”
“误会?”我转身看向小平,语气冰冷如霜,“我们不能收留一个进宫行刺的刺客,更不能让人知道我们曾救过她。此事若是被父皇知晓,或是被高甫明那厮抓住把柄,你我都担待不起,整个燕王府都可能万劫不复。”
“可是爷……”小平还想再说些什么。
“那就让它误会到底吧。”我打断她,心中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
那张苍白却惊心动魄的脸,眉如远黛,唇似樱瓣,纵然毫无血色,也难掩其绝色;那双澄澈如泉的眸子,昏过去前盛满了全然的信任与依赖,仿佛我是她唯一的救赎;还有她抓住我衣袖时,指尖冰凉的触感与细微的颤抖,竟让我这常年征战、见惯生死的人,生出几分不忍。
这般鲜活娇弱的生命,若就这般殒命,倒真有几分可惜。
我嘱咐小北,“事成之后,将尸体抛到护城河下游,这样锦衣卫或是大内侍卫自然会发现,与我们燕王府毫无干系。”
“爷!”小平再次求情,语气中满是急切。
我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柔软。身为藩王,身处这波谲云诡的朝堂,一丝妇人之仁便可能招致杀身之祸。她是刺客,留着她,迟早是个祸患,不如早除之以绝后患。
我转身向外走去,每一步都显得沉重,仿佛脚下坠着千斤巨石。
心中明明知道留她不得,可脑海中却反复浮现她昏过去前那释然的微笑,那笑容干净得不含一丝杂质,像是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寻到归宿;还有她冰凉指尖传来的轻颤,那是极致脆弱下的依赖,竟让我生出几分保护欲。
不舍吗?或许有。
毕竟这般容貌与眼神,世间难寻,更何况她看向我时,那份毫无保留的信赖,是我在尔虞我诈的宫廷中从未感受过的。
但更多的,是身为王者的警惕与权衡。江山为重,儿女情长于我而言,不过是牵绊。
“爷,她醒了!”小平忽然出声,声音带着几分意外与仓促,打破了府中的沉寂。
我脚步一顿,浑身的肌肉瞬间紧绷,如拉满的弓弦。
那股即将散去的不舍,此刻竟如决堤的潮水般汹涌而来,冲垮了我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决绝。
心中甚至掠过一丝隐秘的庆幸——还好,我还未走出这扇门,给了我一个不必亲手终结这抹鲜活的理由。
我缓缓回过头,重新踏入屋内,目光紧紧锁定在床榻上。
那女子已经坐起身,发丝凌乱地贴在苍白的脸颊,几缕碎发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脸色依旧苍白如纸,却带着几分刚睡醒的懵懂与茫然。
见我看来,她眼中先是闪过一丝困惑,仿佛不明白眼前的处境,随即骤然亮起一抹璀璨的欣喜,声音带着初醒的沙哑与虚弱,却异常坚定:“我愿意嫁给你,我愿意一生一世守护你。”
“我真的愿意。”她又重复了一遍,眼神真挚得不含一丝杂质,仿佛刚才的话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话音刚落,她便捂住头,眉头紧蹙,脸色愈发苍白:“我的头……好痛。”
我与小平、小北皆是一脸错愕。
这刺客,醒来便哭着喊着要嫁给我?是故作失忆,想借此麻痹我,还是真的在宫中受了惊吓,伤了脑子?
我心中冷笑,这般拙劣的美人计也想骗过我,未免太过天真。
“你的头怎么了?”我不动声色地问道,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死死锁定她,不愿放过她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哪怕是一丝转瞬即逝的伪装。
她摇了摇头,眼神中满是困惑与无助:“我不知道……我们这是在哪儿啊?我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
“什么都不记得了?”我重复着她的话,心中的疑虑更甚。
这戏码,倒是比我预想的更有意思。
她却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般,眼中闪过一丝欣喜,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害羞,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可我还记得你……我记得刚才你向我求婚,我已经答应你了……”
“答应我?”我心中暗自盘算,这女子倒是敢说,不过,她的演技若是能一直这般逼真,倒也算是个妙人。
她见我神色冷淡,不由得有些着急,掀开被子便要下床,脚步还有些踉跄,显然是身体尚未恢复:“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你现在的样子看起来好奇怪啊,我们是不是很久没见面了?”
她走到我面前,眼神中满是全然的依赖,仿佛我是她在这陌生世界里唯一的依靠,“我怎么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呢?是不是我的脑子坏了很久了?我怎么什么都想不起来了?除了昨天晚上……”
“昨天晚上怎么了?”我立刻警觉,身体微微前倾,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试图从她口中套出更多线索。
小北也蓄势待发,手紧紧握着刀柄,只要我一个眼神,便能立刻将她拿下,就地正法。
她被我的语气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半步,眼中闪过一丝惊惧,随即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脸色愈发苍白,身体都开始微微颤抖:“昨天晚上,我好像在一个很大的房子里,就好像皇宫一样……有十几个长得很漂亮的女人要被吊死,我冲过去想去救她们。可是这时候却来了很多人,他们要杀我!究竟是不是有人真的要杀我,还是我在做梦啊?”
“你说呢?”我凝视着她的眼睛,试图从那片澄澈中找到一丝伪装的痕迹,可那双眸子里只有纯粹的恐惧与困惑,竟让我有片刻的失神。
她却忽然上前一步,毫不犹豫地攀住我的胳膊,指尖冰凉的触感透过衣料传来,带着一丝细微的颤抖。
这般毫不避嫌的肢体接触,着实轻佻。
我心中冷笑,用这种手段来博取同情与信任,委实手段低劣。
“我不知道,你告诉我。”她仰头望着我,眼眶微红,长长的睫毛上沾着细碎的泪光,看起来楚楚可怜,让人不由得心生怜惜。
“你也不知道?还是不肯告诉我?”她声音带着一丝委屈,“你是让我自己想起来是吗?你别急,让我慢慢想,我一定会想起来的……我一定想起来的……”
小北看向我,眼中满是询问,只需我一个眼神,她便会死无葬身之地。
我心中念头百转千回:直接杀了她,固然一了百了,却无法得知她背后之人。
将她关进地牢仔细拷打,或许能逼问出真相,却又难免夜长梦多,万一消息泄露,反而引火烧身。
甚至,我曾想过将她丢进军营中充当军妓,想必不用多久,她便会受不了那般折辱,什么都招了。
可看着她这姣美的长相,纤弱的身形,那副茫然无措、全然信任我的模样,心中那丝怜香惜玉之情竟再次浮现。
这般美人,若是就这般糟蹋了,倒真有几分可惜。
我忽然起了兴致,想看看她到底能耍什么花招,想瞧瞧这背后之人究竟有何图谋。
若是她真的是刺客,这般步步为营,迟早会露出马脚,到那时再处置她,也为时不晚;若是她并非刺客,只是个误入宫廷的可怜人,那我将她留在身边侍奉,于她而言,能得我庇护,也是一桩幸事。
我抬手,轻轻拍了拍她攀着我胳膊的手背,语气放缓,带着试探道:“你说你愿意嫁给我是吗?”
她闻言,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如同暗夜中燃起的星火,璀璨夺目,用力地点了点头,脸上满是全然的信任与欣喜,仿佛得到了世间最珍贵的承诺。
“那好,”我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眼神中带着几分探究与玩味,“那我们今天晚上,就圆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