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俪辞&方舟
姑苏城的冬夜,细雪无声。
唐俪辞踏进寒山寺后院时,青石板上已覆了薄薄一层白。禅房内灯火昏黄,映着窗棂上那个端坐的人影,如同一幅褪了色的古画。
他推门而入,带进一阵凛冽的风。
“你来了。”方舟没有回头,依旧面对着棋盘,手中捏着一枚白玉棋子。棋盘上星罗密布,已至中盘。
唐俪辞解下沾雪的大氅,在他对面坐下。三年未见,方舟的鬓角竟已染了霜色。唯有那双眼,依旧清亮如寒星,仿佛能洞穿人心。
“师兄相召,岂敢不来。”唐俪辞执起黑子,落在天元旁的位置。
方舟终于抬眼看他,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你瘦了。”
“师兄倒是丰腴了些。”唐俪辞轻笑,“看来这三年,姑苏的水土养人。”
方舟不答,只将一枚白子落下。棋局顿时风云突变,黑子的大龙陷入重围。
“你还是这般,喜欢剑走偏锋。”方舟淡淡道,“宁可自损八百,也要伤敌一千。”
唐俪辞凝视着棋盘,唇角微扬:“师兄教得好。”
窗外雪声簌簌,禅房内只闻棋子落盘的轻响。一局终了,黑子险胜半目。
方舟缓缓收起棋子:“三年前那件事,你还在怪我?”
唐俪辞执壶的手微微一顿:“师兄指的是哪一件?是您将我逐出师门,还是您亲手废了我七成功力?”
“都有。”方舟直视着他的眼睛,“你恨我吗?”
茶水注入杯中,腾起氤氲白雾。唐俪辞将茶盏推至方舟面前:“若说恨,三年前确实恨过。但现在...多谢师兄手下留情。”
方舟接过茶盏,指尖不经意间触到唐俪辞的手背,冰凉刺骨。
“你的手...”
“无碍。”唐俪辞收回手,掩在袖中,“老毛病了。”
方舟沉默片刻,从怀中取出一只瓷瓶放在桌上:“这是‘暖玉膏’,每日涂抹,可缓解寒症。”
唐俪辞看着那瓷瓶,忽然笑了:“师兄还是老样子,明明关心,却偏要摆出一副冷脸。”
“因为你总是不知道珍惜自己。”方舟的语气忽然严厉起来,“三年前若不是你执意要练那邪功,怎会走火入魔?我若不废你武功,你早已经脉尽断而亡!”
唐俪辞垂眸不语,只是轻轻摩挲着那只瓷瓶。
“我知道你是为了什么。”方舟的声音低了下来,“为了给唐家报仇,是不是?”
唐俪辞猛地抬头。
“你以为我不知?”方舟苦笑,“唐家满门被灭的惨案,我早已查清。只是对方势大,不宜硬碰。你...太心急了。”
禅房内一时寂静,只闻灯花爆开的轻响。
“所以师兄废我武功,是为了护我?”唐俪辞的声音有些沙哑。
方舟不答,只是起身从书架暗格中取出一卷帛书:“这是我这三年搜集的证据,足以将凶手绳之以法。只是还缺最关键的一环——”
他话未说完,忽然脸色一变,猛地将唐俪辞推开。
几乎同时,三枚淬毒的银针破窗而入,精准地钉在唐俪辞方才坐着的位置。
“小心!”方舟拔剑出鞘,将唐俪辞护在身后。
禅房门窗轰然破碎,十余道黑影如鬼魅般涌入。为首一人手持双钩,阴森笑道:“方大侠,唐公子,久违了。”
唐俪辞瞳孔骤缩:“‘幽冥双煞’...你们竟还活着!”
“托二位的福,侥幸逃生。”那双煞目光森冷,“今日特来讨还三年前的旧债!”
方舟将唐俪辞往后一推:“快走!”
“想走?晚了!”双煞同时出手,双钩如毒蛇吐信,直取方舟咽喉。
方舟举剑相迎,剑光如练,与双钩战在一处。其余杀手则纷纷扑向唐俪辞。
唐俪辞武功虽失,身法犹在,堪堪避过几记杀招,却已是险象环生。
“俪辞,接剑!”方舟逼退双煞,将自己的佩剑抛给唐俪辞。
“师兄你...”
“不必管我!”方舟以指为剑,剑气纵横,竟丝毫不逊于利刃。
唐俪辞接过长剑,入手温热,仿佛还带着方舟的体温。他精神一振,剑法展开,如行云流水,转眼间已刺伤数人。
然而对方人多势众,又都是顶尖高手,渐渐将他们逼入角落。
“师兄,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唐俪辞急道。
方舟目光一凛,忽然长啸一声,周身气势暴涨:“俪辞,记住我接下来要说的心法——”
他一边与双煞周旋,一边飞快地念出一段口诀。唐俪辞初时不解,细听之下竟是沧浪诀的最高心法!
“师兄不可!你伤势未愈,强运此功会...”
“闭嘴!仔细听着!”方舟厉声打断,手中剑招越发凌厉。
唐俪辞只得凝神记忆,越听越是心惊。这心法精妙绝伦,却也凶险万分,稍有不慎便会走火入魔。
就在他分神之际,一名杀手看准破绽,刀锋直取他后心。
“小心!”方舟竟不顾自身安危,飞身来救。
刀锋入肉的声音格外清晰。
唐俪辞回头,只见方舟挡在他身后,一柄长刀透胸而过。
“师兄!!!”
方舟踉跄一步,却反手一剑刺穿了那名杀手的心脏。
“继续...记心法...”他强撑着站稳,鲜血不断从伤口涌出,“第三重...气归丹田...”
双煞见状,攻势更急。方舟以重伤之躯独战二人,渐渐不支。
唐俪辞心急如焚,偏偏武功尽失,帮不上忙,只能眼睁睁看着方舟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
“最后一重...”方舟的声音已经微弱,“意守...玄关...”
他终于支撑不住,单膝跪地,以剑拄地,却仍不忘将唐俪辞护在身后。
双煞阴笑着逼近:“方大侠,还有什么遗言吗?”
方舟忽然回头,对唐俪辞露出一个极浅的笑容:“记住...活着...”
话音未落,他猛地拍出一掌,将唐俪辞送出窗外,自己则返身扑向双煞。
“不——!!!”
唐俪辞眼睁睁看着方舟周身爆发出耀眼的白光,随后一声巨响,整间禅房轰然倒塌。
“师兄——!!!”
他挣扎着要冲回去,却被一人拉住。回头一看,竟是薛神医。
“别去!方舟他以毕生功力自爆丹田,与敌人同归于尽了...”薛神医老泪纵横,“他早有此意,才让我在此接应你...”
唐俪辞怔怔地看着那片废墟,忽然一口鲜血喷出,昏死过去。
......
再醒来时,他已在一处隐秘的山谷中。
薛神医将一枚玉佩和一封信交给他:“这是方舟留给你的。”
唐俪辞颤抖着打开信,方舟熟悉的笔迹映入眼帘:
“俪辞吾弟:见字如面。当你读到这封信时,想必我已不在人世。莫要悲伤,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三年前废你武功,实非得已。你走火入深,唯有此法可保你性命。这些年来,我日夜钻研,终在古籍中找到破解之法,附于信后。依此法修炼,不出一载,功力可复。
唐家血案,真凶乃是当朝太师。证据已备齐,藏于寒山寺佛像之下。你武功恢复后,可前往取之,但切记不可莽撞。
师兄此生,最大的遗憾是不能亲眼见你重振门楣。但最大的欣慰,是收你为徒。你天资聪颖,心性坚韧,将来成就必在我之上。
珍重。”
信纸从指间滑落,唐俪辞怔怔地望着窗外的飘雪,仿佛又看见那个总是端坐在棋盘前的身影。
他轻轻摩挲着那枚玉佩,触手温润,如同方舟的手心。
“师兄...”他低声唤道,泪水终于滑落。
窗外,雪越下越大,将天地染成一片素白。
而在遥远的姑苏,寒山寺的钟声再次响起,悠远绵长,仿佛在为谁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