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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机谱

水龙

池云觉得自己快死了。

雨下得很大,豆大的雨点砸在他的脸上,模糊了视线。他踉跄着向前奔去,身后的追杀声越来越近。左肩的箭伤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的痛楚。

七天前,他还是江湖上人人闻风丧胆的“血剑”池云,如今却像条丧家之犬,被所谓的名门正派追杀了三百里。

“池云,你逃不掉的!”身后传来华山派长老的怒喝。

池云啐出一口血水,脚步不停。他本就不是什么善类,杀人如麻,树敌无数,这次被几大派联手围剿,也是意料之中。只是没想到他们如此不要脸面,以多欺少也就罢了,还用上了淬毒的暗器。

眼前是一片茂密的竹林,池云咬紧牙关,一头扎了进去。竹叶如刀,刮过他满是血污的脸颊。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只凭着一股不肯屈服的意志力向前奔跑。

突然,他脚下一空,整个人向下坠落。

“糟了...”

池云心中一惊,以为中了埋伏。然而预想中的陷阱尖刺并未出现,他摔在了一片柔软的草地上,滚了几圈才停下来。

这是个隐蔽的山谷,四面环山,入口极为隐蔽。雨水在这里小了许多,谷中弥漫着一股奇异的香气。

池云挣扎着想要站起,却发现自己已经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视线越来越模糊,他最终支撑不住,昏死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池云在剧痛中醒来。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竹床上,身上盖着一床柔软的锦被。左肩的箭伤已经被妥善包扎,体内的毒素似乎也被压制住了。

他警惕地环顾四周。这是一间布置雅致的竹屋,墙上挂着几幅山水画,窗前摆放着一张古琴。屋角燃着熏香,那奇异的香气与他昏迷前闻到的一样。

“你醒了。”一个清冷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池云猛地转头,看见一个身着白衣的男子站在门边。那人约莫二十七八的年纪,面容清俊得不似凡人,一双凤眼微微上挑,眸色浅淡如琉璃。他站在那里,就像一幅精心描绘的水墨画,浑身上下透着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

“你是谁?”池云嘶哑地问道,手不自觉地摸向腰间,却发现自己的佩剑不见了。

“唐俪辞。”白衣男子缓步走进屋内,手中端着一碗药,“这里是我的住处,三日前我在谷中发现你,便将你带了回来。”

池云眯起眼睛:“唐俪辞?那个传说中能医死人肉白骨的‘玉面神医’?”

唐俪辞淡淡一笑:“神医不敢当,略通医术罢了。”他将药碗递到池云面前,“你中了华山派的‘落雁沙’,若非遇见我,此刻早已命丧黄泉。”

池云没有接药,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为什么救我?”

唐俪辞将药碗放在床边的矮几上,转身走向窗前的古琴:“医者仁心,见死不救,非我本性。”

池云嗤笑一声:“少来这套!江湖上谁不知道我池云是什么人?你救我,必有所图。”

唐俪辞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琴弦,发出一串清越的音符:“‘血剑’池云,杀人如麻,树敌无数。但你杀的人,都是该杀之人,不是吗?”

池云瞳孔微缩:“你什么意思?”

“三年前,江南盐税案,涉案官员十三人,一夜之间全部毙命;去年,崆峒派长老李元奎满门被杀;三个月前,丐帮副帮主赵千山暴毙家中...”唐俪辞娓娓道来,语气平静无波,“这些案子,都是你做的。”

池云脸色阴沉:“你想说什么?”

“那些官员贪赃枉法,致使数万百姓流离失所;李元奎表面道貌岸然,实则奸淫掳掠,无恶不作;赵千山贩卖幼童,逼良为娼...”唐俪辞转身看向池云,“你杀的,都是该死之人。”

池云愣住了。这些年来,他杀人无数,却从未向任何人解释过原因。江湖上只道他是个嗜血的魔头,却不知他剑下亡魂个个罪有应得。

“你怎么知道这些?”池云声音沙哑。

唐俪辞轻轻拨动琴弦:“我自有我的消息来源。”他停顿了一下,又道,“把药喝了吧,凉了药效会减半。”

这一次,池云没有拒绝,端起药碗一饮而尽。药汁极苦,他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你的毒已经解了大半,但余毒未清,还需调理半月。”唐俪辞道。

池云放下药碗:“我的剑呢?”

唐俪辞从墙角的一个木箱中取出池云的佩剑:“此剑杀气太重,不利于你养伤。”

池云接过剑,紧紧抱在怀中,像是抱着最亲密的爱人。这把剑陪他出生入死多年,剑下亡魂不计其数。

“你既知我是什么人,就不怕我伤愈后对你不利?”池云突然问道。

唐俪辞微微一笑:“你若想杀我,现在就可以动手。不过,以你现在的状态,未必是我的对手。”

池云盯着他看了许久,最终松开了握剑的手:“我池云恩怨分明,你救我一命,我必不会伤你。”

就这样,池云在唐俪辞的竹屋中住了下来。

起初,他对这个救了自己性命的神医充满戒备。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懂这个人。

唐俪辞医术高超,却从不轻易行医;他武功深不可测,却从不与人动武;他看似超然物外,却对江湖上的事情了如指掌。

更让池云不解的是,唐俪辞似乎对他格外包容。

池云性子急躁,说话直来直去,常常口不择言。而唐俪辞总是淡然处之,从不与他计较。甚至当池云因余毒发作而痛苦不堪时,唐俪辞会整夜不眠地照顾他。

一天深夜,池云从噩梦中惊醒,浑身冷汗。梦中,他又回到了那个血腥的夜晚,眼睁睁看着家人一个个倒在血泊中...

“做噩梦了?”唐俪辞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他端着一盏灯走进来,光影在他脸上跳跃,柔和了他过于清冷的轮廓。

池云抹了把脸,没有回答。

唐俪辞在他床边坐下,递给他一杯安神茶:“你体内的余毒已清,但心魔难除。”

池云猛地抬头:“你怎么知道...”

“你每晚都会做同一个噩梦。”唐俪辞平静地说,“十五年前,池家满门被灭,只有八岁的你侥幸逃生。这些年来,你追杀仇人,将他们一个个手刃剑下。但那些血腥的记忆,却成了你挥之不去的梦魇。”

池云握紧了拳头,指节发白:“你到底是谁?为什么对我的事情如此了解?”

唐俪辞沉默片刻,轻声道:“因为当年池家被灭门时,我也在场。”

池云猛地站起,长剑瞬间出鞘,直指唐俪辞的咽喉:“你说什么?”

唐俪辞面色不变:“那年我随师父游历至江南,恰巧路过池家。等我们赶到时,惨案已经发生,只在后院柴堆中找到了昏迷不醒的你。”

池云的手微微颤抖:“不可能...那为什么我完全不记得你?”

“师父为你疗伤后,抹去了你那晚的记忆。”唐俪辞道,“他不想你小小年纪就背负血海深仇。可惜,后来你还是知道了真相,走上了复仇之路。”

池云怔怔地看着唐俪辞,脑海中闪过一些模糊的片段:血腥味、火光、还有一个白衣少年的身影...

“是你...”他喃喃道,“那个把我从火海中抱出来的白衣少年...”

唐俪辞微微点头:“是我。”

池云缓缓放下剑,跌坐回床上。十五年来,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孤身一人,没想到这世上还有人见证过他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去。

“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池云问。

“因为你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无助的孩子了。”唐俪辞看着他,“如今的你,有能力知道真相。”

那一夜,两人聊了很多。池云第一次向人敞开心扉,讲述这些年的经历。而唐俪辞则静静地听着,偶尔插上一两句话。

自那以后,池云对唐俪辞的态度明显改变了。他不再处处戒备,反而生出一种莫名的亲近感。

然而平静的日子总是短暂的。半个月后,一群不速之客闯入了山谷。

那天池云正在竹林中练剑,突然听见谷口传来打斗声。他立即赶了过去,只见唐俪辞被七八个黑衣人围在中间。

“唐俪辞,交出《天机谱》,饶你不死!”为首的黑衣人喝道。

唐俪辞面色平静:“《天机谱》乃唐门至宝,岂能交给外人?”

“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黑衣人一挥手,众人一拥而上。

池云见状,毫不犹豫地拔剑加入战局。他剑法狠辣,招招致命,转眼间就放倒了两人。

“池云?你怎么在这里?”黑衣人首领显然认出了他。

池云冷笑:“唐俪辞是我的人,动他者死!”

唐俪辞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黑衣人首领怒道:“池云,此事与你无关,不要多管闲事!”

池云剑尖滴血,眼神凌厉:“我说了,动他者死!”

一场恶战就此展开。池云虽然伤势未愈,但剑法依然凌厉无比。而唐俪辞也不再隐藏实力,出手如电,招式精妙绝伦。

两人配合默契,很快将黑衣人尽数击退。

战后,池云肩上的伤口又裂开了,鲜血染红了衣衫。唐俪辞为他重新包扎,眉头微蹙:“你的伤还未痊愈,不该如此拼命。”

池云满不在乎:“这点小伤算什么?倒是你,怎么惹上了唐门的人?”

唐俪辞叹了口气:“我是唐门弃徒,他们一直想夺回我手中的《天机谱》。”

池云挑眉:“那你为何不还给他们?”

“《天机谱》中记载着一种禁术,若落入心术不正之人手中,后果不堪设想。”唐俪辞道,“我离唐门时带走它,就是为了防止它被滥用。”

池云若有所思:“看来你这个神医,也不全然是超然物外嘛。”

唐俪辞微微一笑:“这世上,谁又能真正超然物外?”

经过这一战,两人的关系更加微妙。池云不再急着离开,而唐俪辞也不再像从前那样刻意保持距离。

然而好景不长,一个月后,江湖上传来消息,各大门派组成联盟,誓要剿灭“血剑”池云。

“他们找到这里了。”池云看着谷口的方向,语气平静。

唐俪辞站在他身边:“你可以留下来,我能护你周全。”

池云摇头:“我池云从不连累朋友。”

“朋友?”唐俪辞轻声重复这个词,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池云转头看他:“怎么,我不配做你的朋友?”

唐俪辞摇头:“是我不配。这些年来,我一直在利用你。”

池云愣住了:“什么意思?”

“我救你,不是为了医者仁心,而是为了《天机谱》中的一种禁术。”唐俪辞坦白道,“那种禁术需要以杀止杀,以血养血。而你,是执行这个计划最合适的人选。”

池云瞳孔骤缩:“所以...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救我,只是为了利用我?”

唐俪辞点头:“是。”

空气仿佛凝固了。池云死死盯着唐俪辞,眼中翻涌着愤怒和失望。他以为自己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信任的人,没想到最终还是被利用了。

“好...很好...”池云冷笑一声,“既然如此,我们两清了。你救我一命,我助你完成计划,从此各不相欠!”

说完,他转身就要离开。

“等等。”唐俪辞叫住他,从怀中取出一本泛黄的古籍,“这是《天机谱》,你拿去吧。”

池云怔住:“为什么给我?”

“因为我已经不需要它了。”唐俪辞轻声道,“这些日子与你相处,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有些命运,不该被强行改变。”

池云接过《天机谱》,神色复杂地看着唐俪辞:“你到底是什么人?”

唐俪辞望向远方的天空:“一个试图逆天改命的可怜人罢了。”

最终,池云没有离开。他撕毁了《天机谱》,将碎片撒入山谷的溪流中。

“我不管你有什么目的,也不在乎你最初为何救我。”池云对唐俪辞说,“我只知道,这些年来,你是唯一一个不因我的名声而畏惧或憎恨我的人。”

唐俪辞看着他,眼中第一次出现了真实的情绪:“即使我利用了你?”

池云笑了,那笑容中带着几分桀骜不驯:“这世上,谁不是在互相利用?重要的是,你现在选择坦诚相待。”

两人相视而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几天后,武林各派高手齐聚谷外,要求唐俪辞交出池云。

唐俪辞站在谷口,白衣胜雪:“池云是我唐俪辞的朋友,谁要动他,先过我这一关。”

池云站在他身旁,血剑出鞘,杀气凛然:“要战便战,何必多言!”

那一战,震惊了整个江湖。玉面神医唐俪辞与血剑池云联手,击退了数十名高手的围攻。从此,再无人敢来找他们的麻烦。

战后,池云问唐俪辞:“你原本的计划到底是什么?”

唐俪辞望着天边的晚霞,轻声道:“《天机谱》中记载了一种逆天改命的禁术,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命运。我本想改变你的命运,让你免于十五年前的那场悲剧。”

池云愣住:“为什么?”

“因为那场悲剧,本就是唐门为了得到池家的秘宝而策划的。”唐俪辞眼中满是愧疚,“我父亲是当时的唐门门主,这一切都是他的命令。”

池云沉默良久,最终只是拍了拍唐俪辞的肩膀:“那都不是你的错。”

夕阳西下,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白一黑,一站一坐,看似截然不同,却又莫名和谐。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池云问。

唐俪辞微微一笑:“云游四海,治病救人。你呢?”

池云咧嘴一笑:“自然是跟着你了。你这人太过仁慈,没有我在身边,怕是会被人欺负。”

唐俪辞轻笑出声:“有血剑在身边,谁敢欺负我?”

两人相视而笑,并肩走向远方。

琴声悠扬,剑光闪烁。在这纷扰的江湖中,他们终究找到了彼此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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