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晴的手臂柔软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挽着尤煜穿过喧嚣与暧昧交织的人群。那杯琥珀色的烈酒在他手中微微晃动，冰球撞击杯壁发出细微的轻响，像倒计时的钟摆。他所经之处，那些衣冠楚楚的男人们投来含义不明的目光，有审视，有好奇，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看到新玩具般的残忍兴致。女人们，那些被展示的“商品”，眼神则空洞得多，偶尔闪过一丝怜悯，旋即被恐惧淹没。
“放松点，尤先生。”苏晚晴的红唇几乎贴着他的耳廓，温热的气息带着酒香，“在这里，紧张是最大的破绽。你要看起来……像是回家了。”她的指尖在他小臂上轻轻划过，带来一阵微妙的战栗，不知是诱惑还是警告。
他们停在一个相对僻静的卡座区，丝绒沙发深陷，几乎将人吞噬。这里坐着三四个人，气场与外面那些纵情声色的明显不同，更沉，更冷。其中一个穿着定制西装，手指间雪茄烟灰蓄得老长的中年男人，尤煜认得，是本市著名的地产大亨，赵坤。另一个戴着金丝眼镜，面容儒雅，但眼神锐利如鹰隼，是某家跨国投行的区域总裁，陈明远。
而坐在主位，被众人隐隐拱卫着的，是一个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穿着看似朴素却质感极佳的中山装的老者。他面容清癯，眼神平静，甚至带着点长者般的温和，但尤煜敏锐地捕捉到他眼底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如同打量实验动物般的冷漠。周建明提供的资料里有他——张绍林，本市司法界的泰山北斗，首席大法官。
尤煜的心跳漏了一拍。日记里那些模糊的称谓，此刻与现实中最具权势的面孔之一重合了。
“张老，赵总，陈总，”苏晚晴声音甜腻，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介绍一下，尤煜，尤先生。刚帮我们处理了一点小麻烦，身手和头脑都很不错。”
张绍林抬起眼皮，目光落在尤煜身上，像两道冰冷的探照灯，缓慢而仔细地扫视着他，最后停在他脸上。“尤煜……”他缓缓吐出这个名字，声音平和，却带着无形的压力，“听说，你在打听李建国的事？”
尤煜强迫自己放松肌肉，脸上挂起一丝混不吝的、带着点野性的笑容，举了举手中的酒杯：“张老消息灵通。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嘛。李老板付了定金，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我这招牌不能砸不是？”他故意显得贪婪而直接，这是最好的伪装。
赵坤嗤笑一声，吐出一口烟圈：“李建国？胃口太大，脑子太小，玩脱了而已。这种人不值得费心。”
“哦？”尤煜挑眉，故作好奇，“赵总知道内情？那我这尾款找谁要去？”
陈明远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闪烁着精明的算计：“尾款是小，尤先生。重要的是，你跟错了人，办错了事。有些浑水，蹚进来，容易淹死。”
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凝滞。
张绍林摆了摆手，像是驱赶一只无关紧要的苍蝇。“年轻人，求财，可以理解。”他拿起桌上的一个纯银打火机，慢条斯理地把玩着，“李建国的事，到此为止。至于你的‘招牌’……”他顿了顿，目光再次锁定尤煜，那温和的表象下，锐利如刀锋的本质隐隐显露，“我这里，倒是有个活儿，不知道你敢不敢接。”
来了。投名状。
尤煜心脏微微收紧，面上却笑容不变，甚至带着点跃跃欲试：“张老请讲，只要能体现我的‘价值’，价钱合适，我没什么不敢的。”
“有个小记者，不太懂事，挖了一些不该挖的陈年旧事，写了篇稿子，想搏个出名。”张绍林语气平淡，像是在谈论天气，“稿子压下来了，但人……不太安分。我需要有人去和他‘谈谈心’，让他彻底闭嘴。 permanently。”最后那个英文单词，他发音清晰而冰冷。
尤煜瞬间明白了。“彻底闭嘴”意味着什么。这不是普通的威胁，这是灭口。目标，很可能就是调查林晓雨或其他失踪女孩的记者。
他感到后背渗出冷汗，但大脑却在飞速运转。拒绝，立刻就会引起怀疑，下场可能比那个记者更惨。接受，就等于亲手把自己的灵魂卖给魔鬼，并且留下无法抹去的杀人证据。
“地址，名字。”尤煜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平稳得不像话，甚至带着点对报酬的期待，“以及，我的‘辛苦费’。”
张绍林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近乎满意的神色，报出一个名字和一个位于老城区的地址。“事成之后，苏小姐会给你应得的部分。而且，”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尤煜，“俱乐部的门，才算真正为你敞开。”
苏晚晴适时地递过来一个薄薄的信封，里面是目标的详细资料和一张照片——一个戴着黑框眼镜、面容有些稚嫩的年轻男人。
尤煜接过信封，看都没看，随手塞进内侧口袋。“明白了。等我消息。”
他没有多做停留，对几人举杯示意，将杯中那辛辣的液体一饮而尽，随即转身离开。他能感觉到背后那几道目光，如同实质般黏着，直到他重新没入昏暗摇曳的人群中。
任务接了。但他绝不可能真的去杀人。
时间紧迫。他必须抢在俱乐部可能派出的其他“清洁工”之前，找到那个记者，拿到他掌握的证据，然后……想办法把他送走，或者找个替死鬼。
他借口去洗手间，躲进一个隔间，快速翻阅了信封里的资料。记者叫刘洋，供职于一家二流都市报。资料里甚至附带了刘洋最近几天的行踪规律，晚上通常会在一家叫“蓝调”的清吧整理资料到很晚。
尤煜看了看表，刚过午夜。他必须立刻行动。
离开仓库时，他注意到门口守卫看他的眼神似乎有了一丝微妙的变化，少了几分审视，多了点……认同？这让他更加恶心。
“蓝调”清吧离码头区不远，藏在一片老旧的写字楼底层，灯光昏黄，放着慵懒的爵士乐。尤煜推门进去，里面客人寥寥。他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最里面卡座，对着笔记本电脑屏幕皱眉的刘洋，和照片上一样。
尤煜走过去，直接在他对面坐下。
刘洋警惕地抬起头，看到是一个陌生男人，下意识地想合上电脑。
“刘记者，”尤煜压低声音，身体前倾，目光锐利，“关于林晓雨和‘暗夜俱乐部’的报道，你还想继续挖下去吗？”
刘洋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手指猛地攥紧。“你……你是谁？”
“想活命，就听我说完。”尤煜语速极快，“有人出钱买你的命，‘清洁工’可能已经在路上了。你挖到的东西，现在交给我，我或许能保住你一条命。”
“我凭什么相信你？”刘洋声音发抖，但眼神里还带着一丝记者的倔强。
“凭我知道李建国，知道红姐死了，知道张绍林法官才是俱乐部真正的主人！”尤煜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些话，“你手里的东西，对你来说是催命符，对我来说，可能是反击的武器！没时间了！”
刘洋死死盯着尤煜的眼睛，似乎在判断他话语里的真假。几秒钟后，他像是被抽干了力气，颓然靠回椅背，快速从电脑包里取出一个小巧的U盘，塞到尤煜手里。
“大部分原始资料和录音……都在里面。还有我怀疑的几个失踪女孩名单，以及……以及一些我偷偷拍到的，他们运送‘货物’的码头仓库照片……”他声音带着哭腔，“我没想到会这样……”
尤煜刚把U盘攥紧，清吧的门猛地被撞开！三个穿着黑色夹克、面色冷峻的男人闯了进来，目光如同猎犬般瞬间锁定了这个角落！
来得太快！
“从后门走！”尤煜猛地起身，一把掀翻桌子，咖啡杯和笔记本电脑摔在地上，发出刺耳的碎裂声，暂时阻挡了那三人的视线和路线。他拉着吓傻的刘洋，朝着记忆中来时观察到的后厨方向狂奔。
身后传来怒骂和追赶的脚步声。
后厨狭窄油腻，只有一个通往后面小巷的铁门。尤煜用力撞开铁门，将刘洋推了出去：“往大路跑，别回头！找个地方躲起来！”
他则猛地回身，将铁门狠狠关上，从旁边抄起一根锈蚀的铁管，卡在门把手上。几乎同时，沉重的撞击力从门另一侧传来，铁管发出令人牙酸的弯曲声。
跑不掉了，只能拖时间，让刘洋跑远点。
他转身，面对从小巷另一端包抄过来的另外两个黑衣男人。前后夹击。
尤煜缓缓抽出藏在后腰的仿五四手枪，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混乱的心绪瞬间沉淀下来。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眼神里之前的玩世不恭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野兽般的凶光。
“赶着投胎？”他对着逼近的两人，声音不大，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那两人显然没料到目标有枪，动作微微一滞。但仅仅是瞬间，其中一人便猛地从腰间拔出一把加装了消音器的手枪！
“砰！”
尤煜抢先开火！子弹呼啸着擦着那持枪歹徒的手臂而过，带起一溜血花，打得他一个趔趄。另一人趁机猛扑上来，一记狠辣的侧踢直踹尤煜持枪的手腕！
尤煜手腕一沉，避开锋芒，左手如毒蛇般探出，精准地扣住对方脚踝，顺势猛地向后一拉！同时身体侧旋，右腿膝盖如同重锤，狠狠顶向对方暴露出的胸腹！
“呃啊！”那人闷哼一声，整个人被掼倒在地，蜷缩成一团。
但最先被击伤的歹徒已经稳住身形，消音手枪再次抬起，对准尤煜！
尤煜想也不想，一个狼狈的侧扑翻滚，躲到小巷角落堆放的几个废弃垃圾桶后面。
“噗！噗！”两声轻微的枪响，子弹打在铁质垃圾桶上，发出沉闷的叮当声，溅起刺眼的火星。
尤煜背靠着冰冷的垃圾桶，剧烈喘息。肾上腺素在体内奔涌。他快速检查了一下弹夹，还剩五发子弹。对方有备而来，火力占优。
铁门那边的撞击声越来越猛烈，卡门的铁管已经严重变形，随时可能断裂。
绝境。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决绝。必须速战速决！
他猛地从垃圾桶后探身，对着持枪歹徒的方向连续扣动扳机！
“砰！砰！砰！”
三声枪响，并非全部瞄准人，而是封锁对方的移动路线和压制火力。持枪歹徒被迫缩回掩体。
就在这短暂的间隙，尤煜如同猎豹般窜出，不是冲向持枪者，而是扑向那个刚刚挣扎着爬起来的、被他膝撞击倒的歹徒！
那歹徒见状，怒吼一声，挥拳砸来。尤煜不闪不避，用持枪的右手小臂硬生生格开这一拳，骨头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剧痛传来。但他左手已经闪电般抽出插在作战靴侧面的军用匕首（从丧彪那里一同购置），毫不犹豫地向前一送！
“噗嗤！”
匕首精准地没入了对方的心窝。那歹徒身体猛地一僵，眼中的凶悍瞬间被难以置信和死寂取代，软软地倒了下去。
尤煜看都没看尸体，顺势拔出匕首，带出一蓬温热的鲜血。他转身，目光死死锁定那个仅剩的持枪歹徒。
持枪歹徒看到同伴瞬间被杀，眼神终于露出一丝慌乱，但他手中的枪依旧稳定地指着尤煜。
“你死定了！”他低吼道。
尤煜脸上沾着溅射的血点，眼神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嗜血的恶狼。他甩了甩匕首上的血珠，声音沙哑而平静：
“试试。”
话音未落，他猛地将手中的匕首朝着对方的面门掷去！同时身体向着侧前方扑倒！
持枪歹徒下意识地偏头躲闪匕首！
“噗！”
就在他分神的刹那，尤煜在扑倒过程中扣动了扳机！最后一颗子弹呼啸而出，精准地钻进了他的眉心。
歹徒的动作僵住，瞳孔涣散，直挺挺地向后倒下。
小巷里瞬间只剩下尤煜粗重的喘息声，以及铁门那边越来越无力的撞击声——看来外面的人意识到情况不对，或者放弃了。
浓烈的血腥味在狭窄的空间里弥漫开来。尤煜撑着地面站起来，感觉全身的肌肉都在酸痛，格挡攻击的小臂更是火辣辣的疼。他走到两具尸体旁，快速搜查了一下，除了武器，没有任何能证明身份的东西。
他捡起那把加装消音器的手枪，换上一个满弹夹，又将刘洋给的U盘小心翼翼藏好。
必须立刻离开这里。枪声可能已经惊动了警察。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扇还在微微震动的铁门，眼神冰冷。转身，迅速消失在巷道更深处的黑暗里。
他完成了“投名状”吗？从俱乐部的角度看，他“处理”了麻烦，干掉了竞争对手（他们或许会认为另外两人是尤煜找来的帮手或是别的势力）。但从他自己的角度看，他救了目标，拿到了关键证据。
走在冰冷潮湿的街道上，尤煜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和汗水，扯出一个疲惫而冰冷的笑。
“这入门礼……可真他妈的够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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