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漏声在雕花窗棂外碎成齑粉,苏瑾蘸着冷墨的笔锋微颤。宣纸上的《平狄十策》已誊抄第三遍,墨迹却仍洇出浅淡的水痕——如同他此刻紊乱的心跳。
"哐当"!院外传来重物坠地声。苏瑾惊觉烛花迸裂,待推开雕花木门时,正见个玄甲少年坐在满地积雪里揉膝盖。月光漫过少年肩甲上的麒麟纹,将他英挺眉眼镀成银霜。
"叶大将军?"苏瑾脱口而出。他认得这张常出现在邸报上的脸,更认得对方腰间悬着的鎏金错银枪——那是先帝御赐的"破虏"。
叶澜抬头时,雪粒子正顺着睫毛滚落:"别叫将军,听着像我爹。"他利落地翻身而起,玄色大氅扫落一片雪絮,"你就是苏瑾?丞相府那个...咳,那个庶子?"
苏瑾垂眸掩去眼底涩意:"正是在下。不知将军深夜到访..."
"少废话。"叶澜从怀中掏出个酒葫芦,仰头饮尽时喉结滚动如松涛,"你前日递到兵部的《十策》,我看过了。"
苏瑾瞳孔骤缩。那封密函他亲手封蜡,连父亲书房的墨香都未染透。
"诱敌深入,截断粮道,火烧辎重..."叶澜忽然将空葫芦抛向天际,银枪出鞘声如龙吟,"可你算漏了北狄骑兵的弯刀!"枪尖直指苏瑾咽喉,却在距他三寸处凝住。
苏瑾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他望着枪尖流转的寒光,忽然解下腰间玉佩抛向空中。叶澜本能地举枪去挑,玉坠却在触到枪尖时碎成齑粉——原来内芯早已被掏空,裹着张微缩的地形图。
"这是..."叶澜瞳孔骤缩。图上朱笔标注的,正是北狄骑兵必经的暗谷。
"将军可知,北狄人为何总在霜降后犯边?"苏瑾忽然剧烈咳嗽,白帕上洇开几点猩红,"因他们的战马吃了掺巴豆的粮草。"
雪夜死寂如墨。叶澜忽然大笑,震落檐上积雪簌簌:"好个算无遗策的苏庶子!"他将银枪倒转,枪柄重重顿地,"明日卯时,随我进宫面圣。"
更鼓敲过三声,苏瑾望着将军离去的背影,忽觉掌心被什么硌得生疼。摊开手时,见是半块带血的玉坠——正是方才被银枪挑碎的那枚。他忽然想起,方才叶澜的枪尖划破了自己的袖口,却始终未曾真正触及肌肤。
窗外北风呼啸,烛火却在此时重新明亮。苏瑾铺开新的宣纸,笔尖悬在半空许久,终于落下一行小字:"乱世相逢,当以命相托。
卯时三刻,金銮殿外的铜鹤香炉飘着袅袅青烟。苏瑾攥着《平狄十策》的手沁出汗来,却见叶澜正用枪尖在汉白玉阶上刻着什么。
"来了。"叶澜忽然收枪入鞘,玄甲在晨光中泛起冷冽的光。随着内侍通报,满朝文武鱼贯而入,丞相苏承宗的目光扫过儿子时,如腊月寒冰。
"苏卿的策论,朕已看过。"皇帝将奏折掷于丹墀,"但满朝文武皆言此计太过冒险,你可有话说?"
苏瑾正要答话,忽闻阶下传来兵器碰撞声。叶澜解下腰间鎏金错银枪,枪尖挑起《十策》在半空展开:"诸位大人可知,北狄弯刀虽利,却怕火油?"枪花旋转间,奏折上的墨迹突然显现出暗纹——那是北狄战马的弱点分布图。
殿内哗然。苏瑾垂眸掩住惊讶,这才想起昨夜叶澜的枪尖划破自己袖口时,或许早已蘸取了他特制的显影药水。
"兵法有云,知己知彼。"叶澜将银枪重重顿地,震得地砖嗡嗡作响,"苏大人的《十策》看似冒险,实则暗合《孙子》虚实之道。"他忽然转身,枪尖直指户部尚书,"敢问张大人,北狄今年的战马膘情如何?"
户部尚书冷汗涔涔:"这...边疆奏报..."
"膘情极瘦。"苏瑾接过话头,展开另一幅画卷,"因臣命人在其必经之地广种曼陀罗。此花晒干碾粉混入粮草,战马食后三日必痿。"他指尖划过地图上的暗谷,"而此处峡谷,正是他们的葬身之所。"
皇帝猛然起身:"如此良策,为何不早奏?"
苏承宗出列跪倒:"陛下明鉴!犬子年少轻狂,此计太过奇诡..."
"奇诡?"叶澜突然将银枪插入丹墀,枪身嗡嗡震颤如龙吟,"当年我父用八百轻骑破敌十万,难道不奇诡?"他转身望向苏瑾,眼底跃动着战火般的光,"末将愿立军令状,若此计不成,提头来见!"
朝堂死寂如夜。苏瑾忽然解下腰间玉珏,正是昨夜被银枪挑碎的那半块:"臣亦愿以项上人头担保。"他将玉珏放在丹墀,碎玉与银枪相触,发出清越的鸣响。
皇帝凝视两人许久,忽然大笑:"好!朕就赌这把!"他掷下御笔亲批的兵符,"叶澜听令,三日后率军十万,按计行事!"
退朝时,苏瑾被叶澜拽进偏殿。少年将军扯开战袍,露出锁骨下方的箭疤:"这是去年雁门关之战留下的。"他忽然将银枪横在苏瑾颈间,"若你敢骗我..."
"将军可知,臣昨夜咳血不止时,为何还要修改策论?"苏瑾仰头望着枪尖流转的寒光,"因臣算到今日,将军会用此枪为臣护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