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蕊思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得一干二净。
她嘴角的笑意僵硬地挂着，像是劣质的石膏面具，随时都会碎裂。
“蓝海计划……那是什么？我，我怎么会知道你爸爸公司的事……”
她的声音发虚，眼神躲闪，抓着书包带的手指因用力而泛白。
许未晞冷冷地看着她表演。
前世，就是这副无辜又茫然的表情，骗过了所有人，也骗过了她自己。
她没有拆穿，只是将书包甩到肩上，轻飘飘地丢下一句话。
“哦？我还以为你会知道。毕竟你爸爸，江文斌，昨晚刚和‘远航资本’的李总在‘金鼎轩’吃过饭。”
“饭局上，李总许诺，事成之后会给你爸百分之三的干股。”
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将江蕊思钉在原地。
她的瞳孔骤然紧缩，脸上最后一丝伪装也维持不住了。
这件事，是她父亲千叮万嘱，绝不能外泄的秘密！许未晞怎么可能知道得这么清楚？连地点、人物、数字都分毫不差！
看着江蕊思惨白的脸，许未晞心中没有报复的快感，只有一片冰凉的漠然。
她甚至懒得再看对方一眼，径直走出了教室。
走廊里人声鼎沸，少年少女们的笑闹声像潮水般涌来。
许未晞穿过人群，走到楼梯拐角无人的地方，摸出手机。
她深吸一口气，拨通了父亲的电话。
“喂？晞晞？怎么这个时间打电话，下课了？”电话那头传来父亲熟悉又带着疲惫的声音。
“爸。”许未晞的鼻腔一酸，强行压下涌上来的情绪，“你听我说，‘蓝海计划’是个骗局，立刻终止，一分钱都不能投。”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即传来父亲无奈的笑声。
“你这孩子，从哪儿听来的胡话？这是公司最重要的项目，爸爸和叔叔伯伯们的身家都压在上面了，别乱说。”
果然。
和前世一样，父亲对这个项目深信不疑。
“爸，对方公司叫‘远航资本’，对吗？他们的负责人姓李，对吗？”
“你……你怎么知道的？”父亲的声音终于有了一丝惊讶。
“你现在就去查，查这家公司的法人代表，是不是叫张伟，身份证号开头是420……”
许未晞语速极快地报出一串数字。
“这个张伟，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背着好几条金融诈骗案，是警方通缉的在逃犯。他们用的公章和文件全是伪造的，下周一，他们就会卷走所有投资款消失。”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死寂。
父亲的呼吸声变得粗重。
许未晞知道，她的这番话信息量太大，父亲一时无法消化。
她必须再下一剂猛药。
“爸，你如果不信，就当我求你。把原定明天要打过去的五百万，推迟到下周一。”
“只要一天，就一天！下周一，你看新闻就知道了。”
说完，她挂断了电话，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浑身脱力。
她已经给了最明确的指向。
剩下的，只能交给命运。
正失神时，一阵有节奏的“砰、砰”声从楼下传来。
是学校的室内拳击馆。
许未晞的心猛地一跳。
她想起来了。
就是今天下午，此沙会在训练中因为护具老化而伤到右手手腕。
虽然不是重伤，但那次受伤让他错过了下个月一场至关重要的全国青年拳击锦标赛，那是他当时通往职业道路的最好跳板。
前世，他为此消沉了很久。
她几乎没有犹豫，迈步朝楼下走去。
拳击馆里很闷热，汗水和皮革的味道混合在一起。
此沙正对着一个沙袋练习，他没穿上衣，汗水顺着紧实流畅的肌肉线条滑落，在灯光下闪着光。
他出拳的速度很快，带着一股狠劲，沉重的沙袋被他打得砰砰作响。
许未晞的目光，落在他缠着绷带的右手上。
她看到，他手腕处的那副护具，边缘已经有了明显的磨损。
就是这个。
她环顾四周，教练不在，只有几个学生在旁边做着热身。
不能直接提醒。
她不能让自己显得太突兀，更不能……让他对自己产生过多的好奇。
许未晞走到角落的器械架旁，假装在挑选跳绳。
她用眼角的余光，死死盯着此沙的动作。
一下，两下……
他的每一次挥拳，都像打在她的心上。
就是现在！
在他下一次右手重拳即将挥出的瞬间，许未晞脚下一“滑”，手里的几根跳绳“不小心”脱手，朝着他的方向散落过去。
“小心脚下！”她喊了一声。
声音不大，但足以让他听见。
此沙的动作下意识地一顿，收回了即将打出的拳头，低头避开了脚下的跳绳。
而就在他收拳的同一秒。
“啪嗒”一声。
他右手腕上那副老化的护具，连接处的卡扣应声断裂，掉在了地上。
此沙愣住了。
他低头看着地上断裂的护具，又看了一眼脚边散落的跳绳，再抬头看向不远处的许未晞。
如果他刚才那一拳打了出去，没有护具的缓冲，手腕必然会以一个极其别扭的角度撞在沙袋上。
后果不堪设想。
周围的同学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发出一阵小小的惊呼。
“哇，此沙，好险啊！”
“这护具也太坑了，得赶紧换掉。”
许未晞像是被吓到了，连忙跑过去，一边道歉一边蹲下身捡跳绳。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她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一只手伸了过来，帮她捡起了最后一根跳绳。
那只手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
是此沙的手。
“该说谢谢的是我。”
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低沉，悦耳，带着一丝运动后的沙哑。
许未晞的心脏停跳了一拍。
她飞快地接过跳绳，胡乱说了句“不用”，便抱着东西逃也似的跑开了。
她不敢回头，却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探究的、深邃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背上。
直到跑出拳击馆，冲进无人的洗手间，她才停下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冰冷的自来水扑在脸上，让她混乱的思绪稍稍冷静。
她抬起头，看向镜子。
镜中的女孩，脸色苍白，眼神惊魂未定。
忽然，镜子里的影像，像投入石子的水面一样，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许未晞的脸，在镜中变得模糊不清，五官几乎要融化在一起。
只有一瞬。
下一秒，一切又恢复了正常。
她惊恐地伸出手，抚摸自己的脸。
是真实的，有温度的。
可刚才那一瞬间的虚无感，却像跗骨之蛆，牢牢攫住了她的心脏。
代价……来得比她想象的更快，也更猛烈。
仅仅是阻止了一次不算致命的伤害，消耗就如此之大。
她颤抖着手，从口袋里拿出那张全家福。
照片上，她校服的身影，已经变得半透明。
仿佛一个即将被擦除的铅笔印。
她看着照片上笑得无忧无虑的父母，又想起拳击馆里那个鲜活明亮的少年。
恐惧，像冰冷的海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几乎要将她溺毙。
但在这灭顶的恐惧深处，却有一簇火苗，固执地燃烧着。
她死过一次了。
这条命，本就是捡来的。
如果她的消失，能换来他们在意的所有人一世安康。
那便……值得。
许未晞收起照片，用冷水又洗了把脸，抬起头时，眼中的慌乱与恐惧已经褪去。
只剩下，一片沉静的、不计后果的决绝。
她走出洗手间，手机正好震动了一下。
是一条短信。
来自父亲。
上面只有一个字。
“好。”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