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的竹院,晨雾如牛乳般浓稠,缠绕着院中的千竿翠竹,将青石板路润得发亮。露珠顺着翠绿的叶尖滚落,砸在石台上,溅起细碎的水花,叮咚作响,如同天然的乐章。文修堂前院的空地上,常顺静立左侧,灰布宗服浆洗得挺括,衬得他肩宽腰窄,身姿如松。苏清鸢一袭紫袍镶金边,立于中央的白玉石台前,紫袍上的流云纹在晨光中流转,似有月华浮动,清冷的目光扫过唯一的弟子,声音如同冰玉相击,清晰穿透晨雾,落在常顺耳畔:
“剑修修剑道,以剑为媒,淬锋锐,斩虚妄——剑者,器也,心之刃也,需以精血养之,以意念驭之,方能人剑合一,斩破万法;体修修体道,以身为器,锻筋骨,抗万法——体者,载道之舟也,需经千锤百炼,纳天地灵气入血肉,方能钢筋铁骨,万邪不侵;丹修修丹道,以药为引,调阴阳,补本源——丹者,造化之精也,需辨百草之性,合五行之理,方能炼出起死回生、增益修为的灵丹;蛊修修蛊道,以虫为友,藏杀机,控生灭——蛊者,诡道之极致也,需通虫豸之语,契生死之秘,方能以微末之躯,撬动乾坤;器修修器道,以铁为基,铸神兵,镇四方——器者,力之延伸也,需明金石之性,融灵纹之妙,方能铸出斩妖除魔、镇压山河的神兵;魂修修魂道,以神为引,探幽冥,通神魂——魂者,人之根本也,需守灵台清明,炼意念如钢,方能神游太虚,洞察幽冥;武修修武道,以拳为刃,练招式,破敌寇——武者,技之极致也,需熟招式之变,明发力之要,方能拳破虚空,力敌千钧。”
她指尖轻点虚空,一缕精纯的文气自指尖溢出,凝聚成淡金色的光痕,在空中缓缓流转,如同活物般勾勒出“道”字的轮廓,“而文修,修的是气道。”
常顺心中一动,抬眼迎上苏清鸢的目光,眸中带着求知的恳切,躬身问道:“弟子愚钝,不知这‘气道’,究竟是何道?为何文修不似其他道途,有具体的器物或法门可依?”
“世人多轻文修,谓之为抄经悟道、无用无为,实则谬矣。”苏清鸢的语气多了几分传道授业的郑重,指尖轻挥,那淡金色的“道”字光痕散开,化作点点金光,融入周围的晨雾中,“文气者,非寻常灵气,乃天地间‘理’之具象。天地有常,万物有序,此为‘理’;人间有义,善恶有别,此亦为‘理’。文修读书明礼,是纳‘理’入体;抄经悟道,是凝‘理’成气;出口成章,是御‘气’显形;心怀正义,是凭‘气’镇邪。”
她走到石台前,拿起一卷泛黄的古籍,轻轻翻开,墨香四溢:“文气无形无质,却可化为万千形态。可护己,如金钟罩铁布衫;可育人,如春风化雨润物无声;可破妄,如利剑斩碎虚妄幻象;可安邦,如浩然正气震慑宵小。它看似柔和,实则蕴含天地至理,无坚不摧,这便是文道根本。”
常顺恍然颔首,心中对文气的理解愈发清晰:“弟子受教。只是不知,这文气如何才能真正御使,而非仅停留在养性层面?”
“问得好。”苏清鸢眼中闪过一丝赞许,抬手一挥,那卷古籍便顺着文气飘到常顺面前,封面上“文气凝元诀”五个篆文透着淡淡的温润气息,墨迹仿佛活过来一般,“此诀是文修御气的基础,你每日诵读经文时,需摒除杂念,引天地灵气入体,与体内文气相融;抄经时,需以气驭笔,让文气顺着笔尖流淌,浸染宣纸,久而久之,文气自会凝实如丝,方能初步御气护体、御气伤人。今日讲道便到此处,午时去藏书阁抄录《浩然经》三篇,酉时后可自行寻地修行。”
说罢,她转身走向后院,紫袍裙摆划过地面,留下一缕若有若无的文气余韵。走到院门口时,她忽然回头,清冷的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常顺丹田方向,“你那储物法门颇为特殊,若有晦涩之处,亦可来问我。”
常顺心中一凛,面上不动声色地躬身应下,捧着古籍回到房间。
午后,灵犀谷外院与内院交界处的修炼场,灵气比竹院更为浓郁,丝丝缕缕如同白雾般缭绕,吸入体内便觉丹田温热。这里石笋林立,错落有致,是宗门弟子修炼的绝佳之地。常顺选了一处靠近竹林边缘的角落,盘膝坐下,刚运转阴阳海开始吸纳灵气,便听到一阵嚣张的脚步声传来,踏碎了修炼场的宁静。
“哟,这不是咱们宗门的‘独苗’文修吗?怎么跑到修炼场来了?”剑尘带着两个身着青衫的跟班,大摇大摆地走到常顺面前,脚下故意重重一踏,凝脉境的威压如同无形的巨石,猛地散开,搅乱了周围的灵气流动,让常顺的修炼瞬间被打断。
常顺眉头微蹙,并未睁眼,只是运转《文气凝元诀》,引动阳鱼文气在体表形成一层淡淡的光膜,隔绝了威压的干扰:“修炼场乃宗门公有之地,为何我不能来?”
“公有之地?”剑尘嗤笑一声,抬脚踢向常顺身前的青石,“嘭”的一声,青石碎裂,碎石飞溅,“文修只配在藏书阁抄经,手无缚鸡之力,来修炼场也是浪费灵气!我看你是想偷学其他道途的法门吧?还有你那柄剑,藏了这么久,莫不是根本拿不出手,怕被人看出是破铜烂铁?”
旁边的跟班也跟着起哄:“就是!剑师兄可是凝脉境的强者,你一个炼气境的文修,也配跟剑师兄抢修炼位置?赶紧滚蛋,别在这里碍眼!”
常顺缓缓睁开眼,目光沉静如水,却带着一丝冷意:“修炼场并非剑修堂专属,剑师兄这般以势压人,怕是有违宗门‘兼容并包’的规矩。”
“规矩?”剑尘被噎了一下,随即恼羞成怒,猛地抽出腰间长剑,寒光一闪,凌厉的剑气让周围的弟子们下意识后退,“在这灵犀谷,实力就是规矩!你不是带过剑吗?今日便跟我比试一场!”
他转头对身边的跟班喝道:“把你的剑给我!”
跟班不敢迟疑,连忙解下自己的佩剑,双手递了过去。剑尘接过剑,手腕一抖,剑身带着破空声,直直砸向常顺面前的地面,“锵”的一声钉入青石,剑柄微微晃动,剑身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光。
“捡起来!”剑尘眼神凶狠,如同饿狼,“你若赢了我,这修炼场你随便用,我以后再也不打扰你;若是输了,就给我滚出天衍宗,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周围修炼的弟子们见状,纷纷围了过来,低声议论着,目光中满是看热闹的兴致。而修炼场边缘的竹林深处,两道身影隐于翠竹之后,悄然注视着场中的对峙。一位是身着紫袍的苏清鸢,另一人则是身着同色紫袍、腰间佩着一柄古朴长剑的中年男子,面容刚毅,眼神锐利如剑,正是剑修堂的另一位长老,凡境七阶的凌苍。
“这文修弟子,倒是有几分傲骨。”凌苍目光落在常顺身上,语气中带着一丝审视。
苏清鸢未语,只是静静注视着场中,清冷的眸中闪过一丝期待。
常顺看着地上的佩剑,又看了看剑尘那副志在必得的模样,心中暗忖:若是一味退让,只会让他得寸进尺,日后麻烦不断。今日便以文气应敌,既不暴露真实修为,也让他知道文修并非可欺。
他弯腰拾起佩剑,入手微沉,剑身普通,是宗门统一配发的凡铁剑,却也算锋利。指尖握住剑柄的瞬间,常顺忽然想起苏清鸢所言“文修修气道”,又想起南宫邪教过的“以气附剑”,心中灵光一闪——剑修可附剑气,文修为何不能附文气?
“好,我跟你比。”常顺握紧剑柄,身形站定,依旧只运转炼气境中阶的气息,同时暗中催动《文气凝元诀》,引导丹田内的阳鱼文气,如同涓涓细流般,顺着手臂经脉缓缓向剑身汇聚。
文气本是柔和之物,与剑的锋锐看似相悖,可当第一缕文气触及剑身时,竟奇妙地融入其中,没有丝毫排斥。常顺心中一喜,继续引动文气,淡金色的文气顺着剑柄缠绕而上,如同丝线般包裹住剑身,形成一层淡淡的光晕,让原本普通的凡铁剑,多了几分温润却坚定的锋芒,连剑身的寒芒都柔和了几分。
剑尘见他真的敢应战,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化为不屑:“不知死活!看剑!”
话音未落,他身形如同猎豹般扑出,凝脉境的气息全面爆发,长剑带着刺耳的破空声,直刺常顺的胸口,剑势迅猛,角度刁钻,显然没留丝毫余地,想一招定胜负。
周围的弟子们惊呼一声,都以为常顺必死无疑。
常顺却神色平静,不闪不避,手腕轻轻转动,手中的凡铁剑带着淡金色的文气,如同羚羊挂角般,精准地格开了剑尘的攻击。“铛”的一声脆响,金铁交鸣,声震四野。剑尘只觉得一股柔和却坚韧的力量顺着剑身传来,如同撞上了棉花裹着的精钢,震得他手腕发麻,长剑险些脱手,身形也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
“什么?”剑尘又惊又怒,他没想到一个炼气境的文修,竟然能挡住自己的全力一击,“你耍了什么花招?”
“文道亦有锋芒。”常顺淡淡开口,手中长剑再次挥动,文气顺着剑锋流转,每一剑都看似缓慢,却蕴含着天地至理,恰好避开剑尘的攻势,同时直指他的破绽。他步法轻盈,如同闲庭信步,在剑尘凌厉的攻势中穿梭,淡金色的剑光如同月华流转,总能在关键时刻化解危机。
剑尘彻底被激怒,攻势愈发凌厉,长剑舞动得如同狂风暴雨,剑气纵横交错,将周围的灵气搅得狂暴不已,石笋被剑气扫中,纷纷断裂,碎石飞溅。可无论他的剑有多快、有多狠,常顺总能凭借文气对天地至理的契合,提前预判他的动作,用最省力的方式化解攻势。淡金色的文气附着在剑上,既化解了剑气的凌厉,又保留了剑身的锋利,几次交锋下来,剑尘不仅没能伤到常顺,反而被文气震得气血翻涌,脸色微微泛红。
“不可能!你一个文修,怎么可能这么强?”剑尘双眼赤红,如同疯魔,猛地催动全身灵气,长剑凝聚起浓郁的剑气,化作一道数尺长的青芒,朝着常顺横扫而去,“给我去死!”
这一击蕴含了他大半的修为,威力惊人,周围的弟子们都下意识地后退,生怕被剑气波及。
常顺神色一凝,知道不能再拖延。他深吸一口气,将体内的文气尽数凝聚于剑身,淡金色的光晕瞬间暴涨,如同小太阳般耀眼,剑身仿佛被镀上了一层金箔,同时引动阴阳海中一丝微弱的镇岳剑气息——那是镇岳剑蕴含的浩然正气,与文气同源,此刻被他巧妙引出,融入文气之中。
“文气破妄!”
常顺低喝一声,长剑劈出,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却带着一股中正平和、无坚不摧的力量。淡金色的剑光与青芒剑气相撞,如同冰雪遇阳,青芒瞬间消融殆尽,淡金色的剑光却势头不减,继续朝着剑尘斩去。
剑尘瞳孔骤缩,想要躲闪,却发现身体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锁定,动弹不得。他只能下意识地横剑抵挡,“铛”的一声巨响,他手中的长剑瞬间被震飞,淡金色的剑尖精准地抵在他的胸口,文气微微震动,却没有伤及他的性命,只是将他的宗服刺破了一个小口。
剑尘僵在原地,脸色惨白,眼中满是难以置信。周围的弟子们一片哗然,而竹林深处的凌苍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忍不住赞道:“好一个‘以气附剑’!剑意纯粹,收发自如,虽以文气催动,却深得剑修真谛!此子剑修造诣极高,假以时日,未尝不能成为凡界顶尖的剑修强者!”
苏清鸢闻言,侧头看向凌苍,清冷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语气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笃定:“凌长老谬赞了。他是我文修堂的弟子,修的是文道气道,可不是什么剑修。我的弟子,你敢抢吗?”
凌苍一愣,随即哈哈大笑,目光再次落在场中的常顺身上,带着浓浓的欣赏:“苏长老护短的性子,还是老样子。不过这弟子确实是块璞玉,不管修哪道,日后定然大有可为!”
场中,常顺收回长剑,文气散去,对着剑尘平静道:“愿赌服输,还请剑师兄遵守承诺。”
剑尘咬了咬牙,狼狈地带着跟班离去。林月快步上前道贺,周围弟子们也纷纷围拢过来,满是敬畏。
常顺对着众人颔首致意,捧着苏清鸢随后赠予的《文气御剑术》,转身向竹院走去。他并不知道,竹林深处的两位长老,已为他的未来,起了一场无声的“争执”。而他的道途,也因这场胜利,迎来了新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