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作的僵局,就在这样一点一点的、关于声音的“感受”分享中,悄然融化。张桂源不再固执地坚持他那套充满力量的节奏,他开始学着在旋律里留出呼吸的空间,甚至尝试加入一些张函瑞喜欢的、带有微妙情绪的转音。虽然做得还很不熟练,甚至有些笨拙,但张函瑞能听出来,他在努力。
而张函瑞,似乎也不再那么排斥张桂源音乐里那种直接的、阳光般的热度。他尝试着将一些更明朗的节奏骨架融入自己过于纤细的旋律中,像是给飘忽的雾气找到了可以依附的山峦。
这天晚上,他们练习得比平时晚。其他队员都陆续离开了,偌大的练习室里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张桂源在反复练习一段新的鼓点,而张函瑞坐在窗边,修改着平板上的编曲。
忽然,窗外传来一阵刺耳的摩托车引擎轰鸣声,由远及近,又呼啸着远去,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张桂源下意识地朝张函瑞看去。只见他几乎是瞬间就蹙紧了眉头,抬手用力按住了自己的太阳穴,脸上闪过一丝极力忍耐的痛苦。他飞快地从口袋里掏出耳机塞进耳朵,但动作还是慢了一步,那短暂的噪音显然已经影响到了他。
张桂源停下动作,走了过去。
“你……没事吧?”他问,语气里带着真实的关切。
张函瑞闭着眼,缓了几秒钟,才慢慢睁开,摇了摇头。“没事,就是……有点吵。”
张桂源看着他依旧有些苍白的脸色,和那副将他与外界隔绝开的耳机,忽然想起了之前几次类似的场景——在嘈杂的后台,在突然响起刺耳音响的瞬间,张函瑞总会流露出这种不适的神色。他以前只觉得是对方喜静,没太在意。但现在,他隐约觉得,这可能不仅仅是“不喜欢”。
他犹豫了一下,在张函瑞身边坐下,隔着一个恰当的距离。
“你……是不是一直都很怕这种突然的,很大的声音?”他问得很小心,生怕触及对方的隐私。
张函瑞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没料到他会注意到这个。他沉默了片刻,才轻轻“嗯”了一声。
“不是怕,”他纠正道,声音透过耳机传出来,有点闷闷的,“就是……会觉得很难受。像有很多根细针,同时扎在耳朵里和脑子里一样。”
他用了一个比喻,和张桂源描述音乐时用的比喻完全不同。这个比喻更具体,也更……让人心疼。
张桂源想象了一下那个感觉,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耳朵。他无法真正体会,但光是想象,就觉得那一定很不好受。
“所以,”张桂源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你平时听到的世界,跟我们听到的,不太一样,对吗?”不仅仅是音乐,是所有声音。
张函瑞看着他,眼神里有些复杂的情绪。很少有人会这样直接地、不带评判地问他这个问题。大多数人要么觉得他矫情,要么简单地归结为“性格孤僻”。
“嗯。”他又应了一声,这次带着点确认的意味。
张桂源没再追问下去。他只是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然后,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从自己的背包侧袋里,拿出一副崭新的、包装还没拆的降噪耳塞。那是他之前买来想在飞机上用的,结果忘了带。
“这个,给你。”他递过去,语气随意,仿佛只是递过去一张纸巾,“这个降噪效果好像挺好的,比耳机舒服点,戴着睡觉也行。”
张函瑞看着那副小小的、海绵材质的耳塞,愣住了。
灯光下,张桂源的眼神干净而坦率,没有任何怜悯或者刻意的同情,只有一种朴素的、“我觉得这个你可能用得上”的善意。
那一刻,练习室里安静极了。窗外的城市噪音仿佛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张函瑞看着那副耳塞,又看看张桂源,心里那片常年被各种细微声音充斥、时而感到疲惫不堪的领域,好像突然被注入了一股温暖而安稳的静默。
他伸出手,接过了那副耳塞。指尖碰到柔软的包装,传来细微的摩擦声。
“……谢谢。”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说,比刚才清晰了一些。
张桂源咧嘴笑了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那笑容依旧阳光,但似乎多了点别的东西。
“不客气。”他说,“那我们……继续?”
音乐声再次响起,这一次,是两人共同修改过的新段落。节奏有了更丰富的层次,旋律里也注入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