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谈

跟随着前方那抹在黑暗中依旧清晰可辨的白色，工藤新一穿行在废弃钟楼错综复杂的内部通道里。这条路显然并非官方设计，更像是利用建筑结构本身的空隙和年久失修形成的裂缝开辟出来的，狭窄、低矮，有时需要侧身甚至匍匐才能通过。

快斗对这里熟悉得令人心惊。他步伐敏捷，没有丝毫犹豫，仿佛行走在自家后院。他甚至能在完全黑暗的情况下，精准地避开头顶垂落的锈蚀管道和脚下松动的砖石。

工藤新一沉默地跟在后面，将所有路径和特征强行记在脑中。他的呼吸因为快速移动和空间压迫感而有些急促，但更让他心绪难平的是前方那个身影。

他这一年多，就是在这种地方活动吗？

像一只生活在阴影里的幽灵，独自面对所有的危险？

这个认知让胸腔里那股酸涩的闷痛再次加剧。他想起快斗刚才战斗时那股不同于以往的狠厉，想起他整理帽檐时指尖可能存在的、不易察觉的颤抖（或者那只是他自己的错觉？）。这个人，在他不知道的时间里，究竟背负了多少？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出现一丝微弱的光亮。快斗推开一块看似沉重、实则巧妙地做了平衡处理的石板，率先钻了出去。工藤新一紧随其后。

外面是一条寂静无人的后巷，空气潮湿冰冷，与钟楼内腐朽的气息截然不同。这里已经是城市的另一个区域。

“这边。”快斗的声音压得很低，不容置疑地指向巷子深处一辆其貌不扬的黑色轿车。

工藤新一眉头微蹙。他认得这种车，通常是某些需要隐藏行踪的人会使用的、无法追踪来源的“幽灵车”。

“你的‘安全屋’？”他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讥诮。他想象过无数次重逢的场景，却从未想过会是在这种背景下，像两个间谍一样转移。

快斗没有回答，只是拉开车门坐进了驾驶座，动作流畅自然。工藤新一站在原地迟疑了一秒，最终还是拉开车门坐进了副驾驶。

车内很干净，没有任何个人物品，只有一股淡淡的、属于清洁剂和冷气的味道。引擎低沉地启动，车辆平稳地滑入夜色中的车流。

车厢内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沉默。

工藤新一的目光落在车窗外来来往往的霓虹灯光上，那些斑斓的色彩在他眼中模糊成一片。他能感觉到身边人的存在感如此强烈，却又像隔着一层无法穿透的冰墙。他想问的问题有千百个，关于那个组织，关于他的“死亡”，关于他这一年多的经历，关于……他们之间那未曾言明却又真实存在过的一切。

但所有的疑问，都在快斗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姿态前，被生生堵了回去。

他攥紧了放在膝盖上的手，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他痛恨这种无力感，痛恨自己明明有满腹的推理和猜测，却无法在眼前这个人身上得到验证。

车辆最终驶入一个看起来颇为老旧、管理似乎并不严格的公寓楼地下停车场。停好车，快斗率先下车，走向一部需要专用钥匙才能启动的货运电梯。

电梯缓缓上升，狭小的空间里，只有机械运行的微弱噪音。工藤新一能闻到快斗身上淡淡的硝烟味，混杂着一丝……可能是止血剂的味道？他的心猛地一沉。

电梯停在顶层。快斗带着他穿过一条安静的走廊，用钥匙打开了一扇毫不起眼的房门。

门后的空间，与其说是“家”，不如说是一个功能性的临时据点。陈设极其简单，甚至可以说是空旷。一张沙发，一张桌子，几把椅子，除此之外几乎没有多余的家具。窗帘拉得严严实实，隔绝了外界的所有光线。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消毒水味，以及一种……长期独居者才会有的、缺乏人气的冷清。

“暂时安全。”快斗脱下礼帽和披风，随意地扔在沙发上，露出了里面穿着的那身便于行动的深色便装。他走到角落的小冰箱前，拿出一瓶水，拧开灌了几口，动作间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疲惫。

工藤新一站在门口，打量着这个空间。他的目光锐利如鹰，很快就在看似简洁的环境中捕捉到了一些细节：桌角摆放着一台处于休眠状态的高性能笔记本电脑，旁边散落着几张绘有复杂结构图的纸张；沙发扶手上搭着一件换下来的、袖口处带有不明显磨损的黑色外套；墙角立着一个半开的装备箱，里面能看到各种奇特的工具和未使用的扑克牌。

这里处处都透露着临时性、功能性和……孤独。

他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攥了一下。

“坐。”快斗指了指沙发，自己则拉过一把椅子，坐在了工藤新一的对面，隔着一张桌子的距离，像是划分出明确的界限。他摘下单片眼镜，揉了揉眉心，那双与工藤新一极为相似的湛蓝色眼眸终于毫无遮挡地显露出来，里面布满了血丝，以及一种深沉的、化不开的倦意。

“你想知道什么？”他开门见山，语气平静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工藤新一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不是宣泄情绪的时候，他需要信息。

“那个组织。盯上你的，和之前导致你‘死亡’的，是同一个？”他选择了最核心的问题。

“是。”快斗回答得干脆，“一个以寻找并利用特殊宝石能量为目的的跨国犯罪集团，结构比你想的更庞大，手段也更……没有底线。”他顿了顿，补充道，“他们叫我‘幽灵继承者’，认为我父亲（黑羽盗一）掌握了他们需要的关键秘密。”

“所以，你一直在独自对抗他们？”工藤新一的声音有些发紧。

快斗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没什么笑意的弧度：“不然呢？等着他们去找我身边所有人的麻烦？”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工藤新一。

工藤新一感到一阵窒息般的难受。他知道快斗指的是什么。那种被当作软肋、不得不被推开的感觉，他此刻体会得如此清晰。

“钟楼里的星星记号，是留给谁的？”他换了个问题。

“给我自己的路标，以及……必要时，留给可能存在的‘盟友’。”快斗回答得有些模糊，但工藤新一立刻捕捉到了关键。

“盟友？你还有别的合作者？”

快斗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权衡着什么。“我父亲的一些……旧关系。但他们提供的帮助有限，而且有自己的考量。”他没有深入解释。

工藤新一看着他疲惫而警惕的侧脸，那些被强行压下的愤怒和委屈再次翻涌。他几乎要脱口而出：那我呢？我就不能是你的盟友吗？我们曾经……

但他忍住了。他知道，现在说这些，只会换来更冰冷的回应。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他最终问道，声音干涩。

快斗看向他，眼神锐利起来：“拿到他们核心数据库的最终访问密钥。它被存放在一个移动终端里，上次……我没能成功带出来。”他指的是那场“葬身火海”的行动。“钟楼是他们的一个临时数据中转节点，我今晚原本是去确认密钥是否还在那里，或者至少拿到新的转移路线。”

“然后遇到了我，计划被打乱了。”工藤新一接话，语气里带着自嘲。

快斗没有否认，只是淡淡地说：“你的出现，确实增加了变数。但也……未必全是坏事。”他话锋一转，目光落在工藤新一身上，带着审视，“你对他们的调查，进行到哪一步了？”

工藤新一将自己掌握的信息，包括对部分外围成员的侧写、几个可疑的资金流向节点，以及一些与神秘宝石失踪案相关的线索，简明扼要地说了出来。他注意到，在他叙述的过程中，快斗听得很专注，偶尔会微微点头，或者提出一两个关键的问题。

这是一种奇异的体验。他们仿佛又回到了高中时期，为了某个复杂的谜题，各自提供线索，共同推理。只是此刻，横亘在两人之间的，不再是轻松愉快的竞争，而是生死攸关的危险，和一道由谎言与离别划出的深深裂痕。

交流暂时告一段落。安全屋内再次陷入沉默，但这次的沉默，不再仅仅是压抑，还掺杂了一种微妙而紧绷的、类似于“临时合作伙伴”的试探与权衡。

工藤新一看着坐在对面的快斗，看着他眼底无法掩饰的疲惫，看着他即使在自己“安全”的据点里，依旧挺得笔直、仿佛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的脊背。

愤怒依旧在，委屈也未消。

但一种更强烈的、名为“心疼”的情绪，如同藤蔓般悄悄缠绕上他的心脏。

他知道，他们之间的问题远未解决。那些未曾言明的爱意，那些被刻意伤害的过往，依旧像荆棘般横亘在两人之间。

但现在，至少，他找到了他。他还活着。并且，他们再次因为同一个目标，被命运捆绑在了一起。

尽管是以这样一种别扭、疼痛、充满隔阂的方式。

夜还很长。安全屋外，城市的霓虹依旧闪烁。而在这片寂静的孤岛里，两个伤痕累累的灵魂，被迫面对面，等待着未知的明天，以及可能更加汹涌的暗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