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醒的世界

会议室的冷气像浸了冰的雾，裹着皮革沙发的冷香往许安芽领口钻。她指尖抵着文件边缘，指腹被纸角硌出浅印——眼前签字栏里的“许安芽”，笔锋、弧度，甚至最后一笔的收尖，都和她自己写的分毫不差，可这张烫金封面的文件、围坐的西装革履的人，却陌生得让她心脏发紧。

旁边的董事推来咖啡，瓷杯碰在红木桌面上的轻响，像根细针戳破了她强装的镇定。她端起杯子，温热的杯壁烫得指尖一缩，余光里全是旁人垂着的眼——没人怀疑，没人追问，仿佛她天生就该坐在这张主位上，签下这些她看不懂的条款。

整个下午，她像个被按进既定轨道的陀螺，跟着流程起身、落座、颔首。走廊里实习生弯腰问好时，声音脆生生的“许总好”撞得她耳尖发烫；秘书递来日程表时，指尖碰到她的瞬间恭敬收回，那模样，像对待一件不容触碰的瓷器。她不敢多说话，怕一开口就露馅，只凭着本能回应“嗯”“知道了”，连呼吸都放得又轻又慢，生怕胸腔里慌乱的心跳被人听见。

终于挨到电梯数字跳回“1”，许安芽几乎是撞开写字楼的玻璃门。晚风裹着街边的焦糖香扑过来，是她从没闻过的、刚出炉可颂的甜腻味。她沿着路沿走，高跟鞋的细跟磕在石板缝里，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这双鞋的跟，比她所有鞋的底加起来都高，却奇异地贴合她的脚型，仿佛穿了千百遍，可她明明连高跟鞋都很少碰。

指纹锁“咔哒”弹开时，玄关的感应灯漫上来，裹住一整面墙的落地镜。许安芽盯着镜里的人：长发垂在肩背，发梢卷着软弧，露出的小腿白得像浸了月光。她抬手碰镜中的脸，指尖贴着微凉的玻璃——那不是她熬夜冒痘的额头，不是她总卡粉的鼻翼，却是和她一模一样的五官，只是褪去了常年的疲惫，添了几分养尊处优的精致凌厉。

她赤脚踩上羊绒地毯，绒毛软得像云，却硌得她心慌。摸出手机，屏幕亮着陌生的锁屏壁纸，可解锁密码输的是她用了五年的生日。微信里没有合租室友的吐槽，没有组长催方案的消息，置顶是“集团核心群”，红点点了满屏，最新一条是：“许总今天气场绝了”。她翻到自己的旧账号，头像是皱巴巴的玩偶熊，最新动态停在“熬夜改方案”，而那个账号的昵称、签名，和这个“许总”账号，连一个标点都没差。

许安芽蜷进沙发里，羊绒靠枕裹着她，却暖不透后背的凉。她扯过毯子裹住自己，盯着天花板的水晶灯——那灯串着细碎的钻，晃得她眼睛发涩。她想起自己的出租屋，天花板只有一盏昏黄的吸顶灯，下雨时还会漏点水，在墙皮上晕出浅黄的印子，可那里的每一寸，都刻着她的痕迹：沙发缝里的饼干屑、书桌上堆着的泡面桶、阳台挂着的洗褪色的毛巾。

倦意是突然涌上来的，像被人按了开关。她头抵着靠枕，梦里没有文件和会议，只有出租屋的硬板床，她蜷在被子里，连呼吸都觉得踏实。

再睁眼时，鼻尖先钻进熟悉的味道——是出租屋窗台那盆蔫掉的多肉，混着墙角有点潮的霉味，还有窗外飘来的、油条刚炸好的焦香。

许安芽猛地坐起身，床垫“吱呀”响了一声——是她那张用了三年的硬板床，弹簧早松了，一翻身就晃。她摸向枕边，指尖碰到的是旧手机掉漆的边框，屏幕亮着，日期明明白白写着“项目提交日”的第二天。

她慌慌地抬手摸脸：是自己的短发，发梢翘着几根炸毛，指尖能摸到左脸颊那颗熬夜冒的痘，有点疼。掀开被子，身上穿的是那件洗得发白的卡通T恤，领口松垮垮的，印着的小熊掉了半只耳朵。脚边抵着的，是她那双沾了灰的白运动鞋，鞋尖还蹭破了点皮。

她抓过笔，在掌心匆匆写了“许安芽”三个字——笔锋、弧度，和梦里文件上的一模一样，可掌心的粗糙纹路、指腹的薄茧，都是她熟悉的触感。

“原来是熬夜熬出来的噩梦啊……”

许安芽把脸埋进枕头里，闷声笑了出来，笑声裹着枕头的棉絮味，软乎乎的。是了，连续熬五个通宵，脑子都糊涂了，才会做这么荒诞的梦。她摸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敲：“姐，我出门了，马上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