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稳的日子像檐下的滴漏,悄无声息地淌过,却在某个寻常的清晨,被一声急促的叩门声打破。
那日周宜君刚启程返回北境不足半月,管家便神色慌张地捧着一封染了墨痕的信进来,说是宫里太监亲自送来的,只道“皇后娘娘凤体违和,盼镇北侯夫人入宫侍疾”。
封之絮展开信纸,字迹是皇后身边女官的,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仓促。她指尖微凝,皇后向来康健,怎会突然违和?况且侍疾自有宫中嫔妃与命妇轮值,怎会单单召她这个外臣之妻?
“夫人,要不要回了去?就说您偶感风寒……”挽月在一旁急得打转,想起上次宴席上的风波,总觉得不安。
封之絮摇头,将信纸折好:“君命难违,何况是皇后懿旨。备好东西,我这就入宫。”她不能让人抓住把柄,说镇北侯府仗着军功不敬皇室。
入宫的马车一路颠簸,封之絮撩开帘角,看街景飞速倒退,心头那丝不安愈发浓重。到了凤仪宫,殿内果然气氛凝重,太医们进进出出,脸上都带着忧色。皇后斜倚在软榻上,脸色苍白,见她进来,只虚弱地抬了抬手。
“之絮来了,坐吧。”皇后的声音轻飘飘的,“说来也怪,前几日还好好的,昨儿夜里突然就心口疼得厉害,想来想去,还是你性子沉静,陪我说说话或许能好些。”
封之絮依言坐下,说了些宽心的话,目光却不动声色地扫过殿内。她注意到皇后手边的药碗还冒着热气,碗沿沾着一点不易察觉的褐色粉末,绝非寻常汤药该有的样子。
正说着,门外传来一阵喧哗,竟是贵妃带着几名宫女走了进来,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担忧:“姐姐这是怎么了?妹妹听闻你不适,急得立刻就赶来了。”她目光扫过封之絮,眼底闪过一丝讥诮,“哟,镇北侯夫人也在?倒是稀客。”
皇后微微蹙眉,似是不喜贵妃这般张扬,却也没说什么。贵妃却不依不饶,拉着皇后的手嘘寒问暖,话里话外总往“近日宫中有秽气冲撞”上引,末了突然看向封之絮:“说起来,前几日我宫里的锦鲤无故死了好几条,听说是沾染了不祥之物。镇北侯夫人刚从外面进来,身上怕是带了些风尘气,要不要先去净手更衣,免得过了病气给皇后娘娘?”
这话明着是关心,实则是暗指她带来不祥。封之絮端坐不动,语气平静:“贵妃娘娘说笑了。臣妾入宫前已按宫规净身,再者,侯爷在北境浴血护国安康,臣妾沾的‘风尘气’,是护家卫国的正气,想来不会冲撞了娘娘。”
贵妃脸色一僵,正要发作,皇后却轻咳一声:“好了,都是自家人,说这些做什么。之絮,你替我看看这盏新得的琉璃灯,据说能安神。”
一场风波看似平息,封之絮却知,这只是开始。她陪着皇后坐了半日,直到暮色四合才被允准出宫。马车驶离皇宫,她才松了口气,后背已沁出薄汗。
回到府中,刚换下宫装,便见阿影匆匆进来,手里拿着一枚断裂的玉佩——那是周宜君留在府中,让她遇急事时凭此调动暗卫的信物。
“夫人,北境传来消息,侯爷遇袭了!”阿影的声音带着颤抖,“暗卫传回信,说侯爷在巡查边境时遭蛮族残部伏击,虽突围而出,却中了一箭,如今……如今下落不明!”
“哐当”一声,封之絮手中的茶杯摔在地上,碎裂的瓷片溅起,划破了她的裙角,她却浑然不觉。耳边嗡嗡作响,只反复回荡着“下落不明”四个字。
怎么会?他才走了半月,临走时还笑着说,等这次回来,就带她去京郊的温泉庄子小住……
“消息属实吗?”她抓住阿影的手臂,指尖用力得发白。
“是暗卫拼死传回的信,还说……还说朝中似有内鬼,将侯爷的行程泄露了出去。”
内鬼?封之絮猛地想起今日在凤仪宫的种种,皇后的“违和”,贵妃的挑衅,那碗可疑的汤药……难道这一切都是冲着宜君来的?调她入宫,是为了牵制他?还是为了让她无暇他顾?
夜色渐深,侯府的灯笼在风中摇曳,明明灭灭,像极了她此刻慌乱的心。封之絮坐在灯下,面前摊着北境的舆图,指尖划过那些陌生的地名,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
她不信他会有事。那个说要带她看北境星空的人,那个承诺会护她一生的人,怎么会就这样消失?
可夜深人静时,恐惧还是会像潮水般涌来。她走到窗边,望着天边那轮残月,想起《诗经》里的句子:“耿耿不寐,如有隐忧。”原来这“隐忧”一旦成真,竟是这般剜心刻骨。
她一夜未眠,直到天快亮时,才拿起笔,在信纸上写下一行字:“宜君,等你回来。”
字迹被泪水晕开,模糊了墨迹,却模糊不了她心底的信念。无论前路有多少风雨,她都要等下去,等她的君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