振作

“还不去睡吗，明天依旧要早起的。”

百川由纪听见熟悉的声音，抬起头，轻轻将发丝撩到耳后，汉克正站在自己面前，看着自己。

她轻轻的摇摇头，似乎在告诉汉克自己睡不着。

倘若要问起原因，那必然是因为自己的失职导致任务失败，至少百川由纪是这么认为的。

汉克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拿出一块儿巧克力。

“吃吗？”

百川由纪依旧摇摇头。

“拿着吧，不是美军那种狗都不吃的巧克力。”

汉克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坚持。

百川由纪微微笑了笑，但瞳孔里那层忧郁的薄雾并未散去。

“谢谢。”

她抬起手，顺从地接过那块带着体温的巧克力，却没有拆开，只是默默将它装进了自己胸前的口袋。

“嘿～听着…”

百川由纪站了起来，因为汉克的口吻似乎是在命令自己。

“我知道你心情不好，我们组队之前我是看过你的档案的，那些数据不会骗人的，我相信你是一个非常出色的狙击手……”

百川由纪嘴角勉强牵起一丝弧度，那是一个礼貌却空洞的微笑，仿佛在应付着任何一次关于她能力的客套评价。她垂下了眼睑，避开汉克直视的目光。

汉克没有立刻接话，而是走到百川由纪刚才倚靠的墙边，也学着之前她的样子，背靠着冰冷的铁壁，目光却投向窗外那片被月光染成银灰色的废墟。

他的声音低沉下来，不再是命令，更像是在分享一个沉重的秘密，又像是在挖掘一段被尘封的共同记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王牌’。”

他用了布洛克嘲讽时用的词，但语气截然不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

“你在想，如果你那一枪足够快，足够准，他们现在就不会躺在那儿哼哼唧唧，我们兜里也能揣着鼓囊囊的票子。”

百川由纪嘴角那点勉强的笑意消失了，她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捻着作战服的衣角。

“你也在集团里担任过教官对吧。”

百川由纪轻轻点点头。

汉克笑了笑，目光从窗外收回，落在她低垂的发顶上。

“北大西洋银行那一次，还记得吗？城市反恐，解救人质的任务，虽然那会儿我们还不认识，但我是作为突击组配合SWAT正门强攻的。”

百川由纪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真实的惊讶，之前的忧郁被瞬间的愕然冲淡了些许。

她没想到，在这个充斥着失败和沮丧的废弃工厂里，会听到那个久远却依旧清晰的任务代号。

“您…也参加了那次任务？”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是啊，你不认识我，我可认识你啊。我记得为我们地面队伍提供狙击火力和侦查的人就是你吧，哦对，你和你的学生们。”

“那栋该死的玻璃迷宫，里面的疯子火力有多猛，我到现在想起来都觉得牙酸。突击路线被交叉火力锁得死死的，劫匪人手一把下挂榴弹的AR步枪。情报说人质在顶层，但具体位置像蒙了层雾。”

汉克的声音带着老兵特有的、对险境的清晰记忆。

百川由纪的思绪下意识的被拉回了那个紧张的午后。

“三点钟方向，三楼东侧第二个窗口，持自动步枪，威胁清除。’‘九点钟方向，二楼走廊尽头，疑似引爆装置携带者，已压制。’‘人质位置确认，顶层西南角会议室，五人，三名守卫，两名在门口，一名在窗边。’”

百川由纪立刻认出这些话是自己的狙杀反馈的汇报，汉克学着百川由纪的语调，不由自主的笑了出来。

“老天～语气冷静的像在读稿子，一枪一个，滔滔不绝的，你们狙击组就位以后耳麦足足有三分钟全是你的说话声。”

他看向百川由纪，眼神里充满了当年在地面时感受到的那种笃定。

汉克停顿了一下，声音低沉而有力的继续说着：“那次任务可不是档案上的数据，是我亲眼所见，亲耳所听，亲身经历！是用血和火验证过的！你现在告诉我，因为一次情报失误、一次敌方配合打出的漂亮伏击、一次失手，就把这些都抹杀了？就把那个能在玻璃丛林里精准猎杀、掌控全局的‘王牌’打趴下了？放屁！”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重锤一样，一下、一下，狠狠砸在百川由纪心头的冰层上。

北大西洋银行的记忆，那些高度专注下近乎本能的判断和射击，那些在频道里清晰传递的关键信息，那些在地面队员心中点燃的信心的声音……

这些鲜活的、被尘封的胜利画面，在汉克的话语中轰然涌现，正在慢慢冲垮了那些自我否定的阴霾。

“别忘了，我们面对的可不是阿漠拉汗那些狗屁新党的土著，那种只会端着AK瞎射的，见自己不行了就想拉手榴弹抱着敌人同归于尽的～拉倒吧，那些实在称不上什么士兵。”

他转过头，看着百川由纪的眼睛：

“新党的背后，是苏联源源不断的资助，天知道那些人从莫斯科给你带来了什么样的对手。”

汉克最后的话斩钉截铁：“一次失手，说明不了任何问题。它只说明你还活着，还有机会把下一枪打得更好！我相信的不是纸上的数据，我相信的是我亲眼见证过的实力！百川由纪，把腰杆给我挺起来！B7小队的‘王牌’还在，只是今天被沙子迷了下眼。明天，把眼睛擦亮，把枪端稳！这片战场，我还需要你这双眼睛！”

百川由纪的身体微微颤抖着。

这一次，不是因为沮丧，而是一种被压抑到极点、终于找到出口的力量在奔涌。

她抬起头，迎上汉克那饱经风霜却依旧锐利坚定的目光。那目光里没有怜悯，没有敷衍，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信任和不容置疑的期待。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没有说话，只是动作有些僵硬地，缓缓地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了那块巧克力。

剥开有些皱褶的包装纸，将那块深褐色的巧克力掰下一小块，放进了嘴里。

浓郁的、带着一丝苦涩的甜味在舌尖化开，顺着喉咙滑下，仿佛真的带来了一丝微弱却真实的热量，驱散了胸腔里的冰冷滞涩。

她没有豪言壮语，只是看着汉克，用力地、清晰地、点了一下头。

汉克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真正的、如释重负的痕迹。

他咧了咧嘴，那笑容算不上好看，却充满了力量，像岩石裂开了一道缝。

“很好。”

他重重地拍了拍百川由纪的肩膀，力道沉甸甸的，“现在，滚去睡觉！或者去吃些东西。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我要看到那个能把死神都瞪得不敢露头的‘王牌’回来！这烂摊子，还等着咱们收拾呢！”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大步走下那锈蚀的铁梯，沉重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厂房里回荡，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向前的力量，仿佛踏碎了今晚所有的阴霾。

百川由纪站在原地，口中的甜与苦交织着，最终化为一股沉静的力量。

她低头看了看手中剩下的巧克力，又抬眼望向窗外那片被月光笼罩的、危机四伏的荒原。

远处的枪声似乎消失了，但另一种声音在她心底清晰起来——那是狙击枪子弹上膛时，冰冷而坚定的**咔嚓**声，清脆，果断，宣告着沉寂的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