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刺破厚重的云层,将铁山堡的轮廓从黑暗中剥离出来。雨停了,空气中弥漫着硝烟、血腥和焦糊物混合的刺鼻气味,湿漉漉的石地上,暗红的血迹蜿蜒如蛛网。
城门洞内外,一片死寂般的疲惫。幸存的守军或靠或坐,眼神空洞,只是本能地啃着干粮,处理着伤口。昨夜的地火焚敌和洞口血战,耗尽了他们最后一丝气力。
林朔靠坐在一段残破的辕木旁,手中无意识地捏着一块边缘锋利的震天雷碎片。他的脸上覆盖着干涸的血污和烟尘,嘴唇干裂,握过弩机的手指仍在微微颤抖。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极度紧张后的虚脱。昨夜楚夜那句“刀钝了”,像根刺扎在他心头。
他抬眼望去,楚夜独自立在城墙垛口,玄色大氅在晨风中微拂,背影挺拔孤峭,与这满目疮痍格格不入。他仿佛只是看了一场戏,戏散了,便该离场。
刀疤老兵一瘸一拐地走过来,递给林朔一个水囊:“喝点吧,小子。”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这一夜,多亏了你。”
林朔接过,灌了一口冰凉的水,喉咙的灼痛稍缓。“是大家拼命,才守下来的。”他声音低沉,没有居功。
老兵在他身边坐下,沉默了片刻,看着远处楚夜的背影,压低声音:“那位……到底是何方神圣?他看你的眼神……不一般。”
林朔苦笑一下,摇了摇头。他不知道,也看不透。楚夜像一座冰山,他看到的,只是浮在水面上的一角。
“不管他是谁,”老兵拍了拍林朔的肩膀,力道沉重,“你小子,是条汉子。以后……跟着他,或许比在这铁山堡等死强。”
这话语里带着几分托付的意味。林朔心中一凛,看向老兵。老兵眼中没有畏惧,只有一种历经生死后的坦然和一丝……解脱。仿佛将什么重担,移交给了他。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却虚浮的脚步声传来。众人抬头,只见库主管王胖子在两个家丁的搀扶下,脸色苍白地出现在城门洞口。他显然躲了一夜,此刻强作镇定,但微微发抖的腿肚子出卖了他。
“咳咳,”王胖子清了清嗓子,努力摆出上官的威仪,“昨夜……尔等奋勇杀敌,本官已尽知。待本官上报……”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楚夜转过了身。
没有言语,甚至没有明显的表情。楚夜只是淡淡地瞥了王胖子一眼。那目光平静无波,却像一道无形的冰锥,瞬间刺穿了王胖子所有的伪装。
王胖子喉咙里发出“咯咯”两声,后面的话全堵在了嗓子眼,脸色由白转青,冷汗涔涔而下,几乎要瘫软在地。
楚夜的目光越过他,扫过残存的守军,最后落在林朔身上。
“收拾干净。”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两个时辰后,启程。”
启程?去哪?众人面面相觑,却无人敢问。
楚夜说完,便不再理会众人,径直走向堡内唯一还算完好的那栋石楼——原本属于王胖子的居所。他的两名黑衣护卫不知从何处现身,无声地跟在他身后。
王胖子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让开道路,连大气都不敢喘。
林朔看着楚夜的背影消失在石楼门内,心中那股沉甸甸的感觉愈发强烈。他知道,铁山堡的这一页,已经翻过去了。等待他的,是跟随这个神秘而危险的少主,踏入一个更加莫测的前路。
他低头,看着手中那块冰冷的碎铁片,边缘映出自己狼狈却坚定的倒影。
天,彻底亮了。但前方的迷雾,却更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