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傍晚，夕阳的余晖将黑隼堡的黑石城墙染上一层暗红。林朔站在小院中央，脚下摆着那具经过三天三夜不眠不休改造的军弩。他的眼窝深陷，嘴唇干裂，但眼神却异常明亮，像两颗被反复打磨过的燧石。
弩身被他用能找到的最细的砂石重新打磨过，木纹流畅如镜。关键的青铜机括被调整了角度，并用自制的混合油脂进行了润滑。弓弦看似未变，实则经过特殊浸泡和预拉伸处理，韧性更强。最大的改动在望山（瞄准具）上，他增加了一个极其简易却有效的刻度标记，并用细线做了十字参照。他甚至用收集到的废弃金属片，为弩臂两侧增加了轻便的加固片，以应对连续击发可能带来的形变。
这几乎是在现有条件下，他能做到的极致优化。没有新材料，没有精密工具，全凭经验、手感和对物理原理的理解。
院门无声地开了。楚夜走了进来，依旧是一身玄色，仿佛与暮色同时降临。赫连锋跟在他身后，目光如鹰，落在林朔脚下的弩机上。
没有寒暄，没有询问。楚夜径直走到石桌前，目光扫过那具焕然一新的军弩，眼神没有任何波动。他伸出手，手指拂过光滑的弩身，轻轻扣动了一下扳机，感受着机括那顺滑无声的反馈。
“靶场。”他吐出两个字，转身便走。
赫连锋示意林朔带上弩机跟上。
黑隼堡的靶场设在一处背风的山坳里，地面夯实，远处立着几个披着残破皮甲的草人靶子，在晚风中微微晃动。一些正在训练的士兵见到楚夜，立刻肃立行礼，目光好奇地投向林朔和他手中那具看起来有些不一样的弩。
楚夜在一处射击位站定，对林朔扬了扬下巴。
林朔深吸一口气，上前，将弩机稳稳架在专用的木架上。他调整呼吸，目光透过改良后的简易望山，锁定百步外一个草人靶的胸口。周围一片寂静，只有风声。他能感觉到赫连锋锐利的目光，更能感觉到身后楚夜那深不见底的注视。
他扣动扳机。
咻！噔！
弩箭破空的声音比以往更加尖锐短促，几乎同时，远处草人靶的胸口正中传来一声沉闷的撞击声！箭杆深深没入，尾羽剧烈颤动。
一旁的士兵中传来低低的惊呼。百步距离，如此精准的一击，远超制式弩机的常规表现。
林朔没有停顿，迅速绞弦，上箭，再次瞄准另一个靶子，击发！
咻！噔！
又一箭命中，位置仅偏寸许。
连续五箭，箭箭上靶，散布远小于普通弩兵的成绩。射速也明显快了一线，得益于机括的优化和绞盘的小幅改进。
林朔放下弩，后退一步，垂手而立。他没有说话，只是用成果展示。
赫连锋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他亲自上前检查了靶子，又拿起林朔改造的弩，仔细端详了望山和机括，眉头微蹙，似乎在思考这些微小改动带来的巨大差异。
楚夜始终沉默。他走到射击位，没有用木架，单手握起那具对他而言略显轻巧的弩机，随意地指向最后一个未被射中的草人靶。
他没有刻意瞄准，只是手腕微动。
咻！
弩箭并非直射，而是在空中划出一道微不可察的弧线，精准地击中了草人脖颈与头盔的连接处——一个在实战中极难命中、却足以一击致命的弱点！
这一手，举重若轻，展现出的不仅是精准，更是对弩箭性能和弹道近乎恐怖的掌控力。
楚夜放下弩机，转身看向林朔，目光第一次真正落在了他的脸上，不再是看一件物品，而是在审视一个人。
“精度提升约两成，射速快了一分。机括寿命未知，但顺滑度尚可。”他平静地评价，如同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用一堆破烂，做到这一步，算你合格。”
林朔心中微微一松，但楚夜接下来的话，却让他的心再次提了起来。
“不过，”楚夜话锋一转，眼神锐利如刀，“若敌人披重甲，或距离再远五十步，你这改良，意义何在？”
他指向远处山壁上隐约可见的一处风化的岩点，距离远超现有弩箭的射程。“我要的，不是更好看的靶子成绩。而是能决定胜负的东西。”
楚夜将弩机抛还给林朔，声音冰冷：
“明天开始，我给你真正的工坊和材料。一个月内，我要看到能射到那里，并能穿透两层铁甲的东西。做不到，黑隼堡的炼炉，不差你这一副骨头。”
说完，他不再看林朔，转身离去，玄色大氅在暮色中卷起一阵冷风。
赫连锋深深看了林朔一眼，那眼神复杂，带着一丝同情，更多的却是看戏的玩味，随即快步跟上楚夜。
林朔独自站在靶场上，握着那具刚刚“合格”的弩机，看着远处那个几乎不可能射中的岩点，感受着楚夜留下的巨大压力和那句关于炼炉的冰冷威胁。
一个月，穿透重甲，超远射程……这已不是改良，而是颠覆性的创造。
他抬起头，望向西凌城方向逐渐亮起的灯火，眼中非但没有畏惧，反而燃起了一簇近乎疯狂的火焰。挑战越大，他脑中那些被禁锢的知识，反而越是蠢蠢欲动。
“炼炉么……”他低声自语，手指用力，指节发白，“那就看看，最后被熔炼的，会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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