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期限将至，废弃工坊内已彻底变了模样。中央区域被清理得干干净净，各式工具分门别类挂在墙上，废弃材料被重新熔铸整理。空气中弥漫着新鲜木料、熔炼金属和油脂的特殊气味。
林朔站在工坊中央，脚下是他耗费心血完成的器物——与其说是改良的弩，不如说是一件全新的凶器。弩身采用多段复合结构，核心弩臂由赫连锋送来的奇特金属与韧性极强的木材交错层压而成，弓弦则是那种幽光丝线与特制牛筋绞合。最显眼的是弩机上方加装了一个带有精密刻度的金属导轨，以及一个复杂的偏心轮上弦装置。
他整个人瘦了一圈，眼窝深陷，但眼神锐利如鹰。这一个月，他几乎榨干了自己所有的知识和潜能。
铁门准时开启。楚夜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赫连锋紧随其后。楚夜的目光扫过工坊，最后定格在那具造型奇特的弩上，眼神微动。
“就是它？”楚夜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林朔点头，声音因久未开口而沙哑：“请少主试弩。”
他没有多解释性能参数，一切用结果说话。
楚夜走上前，单手握起那具明显沉重许多的弩。他手指抚过冰冷的金属导轨，轻轻拨动偏心轮，感受着那远超常规弩机的上弦效率和顺畅度。
“目标。”他言简意赅。
林朔指向石窟内侧墙壁，那里悬挂着一副从仓库找来的、带有深刻劈砍痕迹的双层熟铁札甲，铁甲后方，还垫着一块厚厚的硬木板。“甲后五十步，岩壁上有处白色矿脉，形如鹰眼。”
那处矿脉，距离远超普通弩箭射程，且角度刁钻。
楚夜没有废话，将一支特制的、箭簇更加细长沉重的弩箭放入导轨，熟练地扳动偏心轮上弦，动作流畅得仿佛早已演练过千百遍。他并未刻意瞄准，只是凭借感觉，抬弩，扣动扳机。
嘣——！
一声低沉却极具穿透力的闷响！弩箭离弦的速度快得几乎看不清，只在空中留下一道淡影！
下一刻，咄！咔嚓！
第一声，是箭簇穿透双层铁甲发出的撕裂声！第二声，是箭杆余势未消，深深凿入后面硬木板的碎裂声！
箭矢精准地射穿了铁甲最坚固的胸腹位置，留下一个狰狞的孔洞，并且威力巨大到将整个铠甲带得向后猛地一荡！
工坊内一片死寂。赫连锋瞳孔微缩，下意识地握紧了刀柄。这一箭的威力，远超他的预期！
楚夜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他放下弩机，走到铁甲前，手指探入那仍在微微震颤的箭孔，感受着边缘的锐利和深度。然后，他抬头，目光越过晃动的铁甲，望向远处岩壁上那个小小的白点。
“鹰眼。”他吐出两个字。
林朔深吸一口气，将第二支箭递上。这支箭的箭簇形状略有不同，更显流线。
楚夜再次上弦，举弩。这一次，他微微调整了导轨上的刻度，瞄准了更远处那个几乎看不见的白点。
嘣——！
弩箭再次呼啸而出，划过一道低平的轨迹，精准地钉入了远处岩壁上的白色矿脉中心！石屑纷飞！
超远距离，一击中的！
楚夜放下弩，转身，第一次真正地、长时间地凝视着林朔。那目光不再是审视工具，而是带着一种发现罕见猎物的探究。
“射速。”他问。
“同等力道下，比制式弩快三成。若用标准箭，可再快五成。”林朔回答。
“重量。”
“比制式重弩轻一半。”
“材料损耗？”
“核心材料难得，但若能量产，可简化部分结构，成本可控。”
一问一答，简洁迅速。赫连锋在一旁听得心惊，这已不是改良，这是革新！
楚夜沉默片刻，忽然问：“此弩何名？”
林朔愣了一下，他从未想过命名。看着那冰冷的弩身和恐怖的穿透力，一个名字脱口而出：“破甲。”
“破甲……”楚夜低声重复了一遍，嘴角似乎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名字俗气，倒也贴切。”
他走到林朔面前，距离近得林朔能感受到那股无形的压迫感。“一个月，做到如此。看来，铁山堡的刑场，倒是差点埋没了一件有趣的……兵器。”
兵器。他依旧用这个词定义林朔。
但下一刻，楚夜的话让林朔心头巨震：“从今日起，黑隼堡工坊，由你执掌。我会调拨人手物资。一个月内，我要看到第一批五十具‘破甲弩’交付军中。”
执掌工坊？交付军中？这跳跃太大了！林朔一时未能反应。
楚夜似乎看穿他的疑虑，声音渐冷：“怎么？造得出利器，却管不了工匠？还是说，你只想当个闭门造车的独夫？”
林朔猛地抬头，对上楚夜深邃的眼眸，看到了里面不容置疑的决断和……一丝近乎残酷的期待。他明白了，这是新的考题，也是新的枷锁。他不仅要有技术，还要有能力将技术转化为实实在在的战斗力。
“我能做到。”林朔压下心中的波澜，沉声应道。他没有选择。
“很好。”楚夜转身，玄色大氅带起一阵微风，“赫连。”
“末将在！”
“调一队可靠的老兵给他当学徒，再从府库拨付所需物资，一应所需，优先供给。但有差池，唯你是问。”
“遵命！”
楚夜不再多看林朔一眼，径直向外走去。走到门口，他脚步微顿，并未回头，只有一句话随风传来，清晰地送入林朔耳中：
“别让我失望。否则，工坊的炼炉，比刑场更懂得如何让人消失。”
铁门再次合拢。
工坊内，只剩下林朔，以及一旁神色复杂的赫连锋。
林朔站在原地，看着那具冰冷的“破甲”弩，又看了看这间巨大的、即将由他掌控的工坊。权力与危险，机遇与陷阱，同时降临。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真正踏入了西凌护国府这潭深水。而他的命运，已与手中这具杀人之器，紧紧捆绑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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