弩械司的牌子挂上工坊大门时,林朔正对着新送来的材料清单皱眉。楚夜给的权力和资源来得快,随之而来的要求也如同鞭子抽在身后。除了“破甲弩”的持续量产,还要他着手研发更轻便的骑弩,甚至暗示了需要能应对特殊甲胄的箭矢。
名分有了,可这司正的椅子,烫得惊人。
“林司正,”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是断指的老铁匠,姓周,如今算是工坊的副手。他手里拿着一块颜色暗红的金属锭,“新送来的这批‘火纹钢’,硬度是够了,但脆性太大,直接打弩机容易裂。”
林朔接过金属锭,入手沉实,表面有天然的火焰状纹路。他用手指关节敲了敲,声音清脆,回响短促。“试试回火时用桐油淬,温度低两分,慢浸慢提。”他沉吟片刻道,“再掺半成软铁,打的时候反复折叠锻打十次以上。”
周铁匠浑浊的眼睛一亮:“桐油淬?这法子倒是没试过……掺软铁叠打,是为了增韧?”
“嗯,”林朔点头,拿起炭笔在旁边的石板上快速画出应力分布简图,“硬则易折,叠打能让铁线交错,受力时不易崩开。就像藤编的盾,比实木的更难劈裂。”
周围的几个老工匠都围了过来,看着那简单的图示,有人若有所思,有人将信将疑。但经过前次的成功,质疑的声音小了很多。林朔不藏私,讲解时总能用他们听得懂的法子,点出关键。
“那就按司正说的试!”周铁匠一锤定音,带着人就去开炉。工坊里顿时响起熟悉的风箱声和锤打声。
林朔轻轻吐了口气。技术上的难题,他总有办法。但管理这几十号心思各异的工匠,协调源源不断送来的、质量参差不齐的物料,应对赫连锋派来的那队眼神锐利、名为护卫实为监军的锐士,才是真正的考验。
他走到工坊一角,那里新设了一张粗糙的木案,堆满了竹简和皮纸——是物料账目和人员记录。他拿起一卷,上面密密麻麻记载着每日领取的铜铁、木料、油脂数量,字迹潦草,还有些模糊的指印。前世他只需在实验室里埋头计算,如今却要对着这些琐碎账目,防止有人中饱私囊或浪费材料。
“司正,”一个年轻些的学徒怯生生地过来,手里捧着一支箭杆,“这箭坯刨得不够直,您看是返工还是……”
林朔接过箭杆,在眼前水平瞄了瞄,又用手指轻轻捻动。“中段有毫厘弯曲,影响不大,但下次注意。拿去校准架上调直,还能用。”他没有苛责,但语气认真,“弩箭差之毫厘,战场上就可能谬以千里。我们手上出去的每一样东西,都关系着同袍的性命。”
学徒脸一红,郑重地接过箭杆:“明白了,司正!我一定仔细!”
看着学徒跑开的背影,林朔揉了揉眉心。他必须尽快建立起一套标准和质量检查流程,光靠个人盯着,效率太低,也容易出纰漏。
傍晚,工坊下工的钟声敲响。工匠们陆续离开,林朔却留在案前,借着油灯的光,在一张新鞣制的皮纸上绘制“弩械司生产流程简规”,试图将分工、质检、物料领取标准化。灯光将他的影子拉长,投在冰冷的石壁上。
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赫连锋无声无息地出现,没有带随从。他看了一眼桌上摊开的皮纸和那些写满演算符号的草稿,目光深沉。
“林司正,”赫连锋开口,语气比往日少了几分冷硬,“少主让我问你,若材料充足,工匠熟练,年产‘破甲弩’能否过千?”
林朔心中一震。年产过千?这是要大规模装备部队的架势!西凌要有大动作?
他迅速在心中计算着人力、物料流转和工序瓶颈,沉吟片刻后答道:“若流程理顺,关键部件能提前预制,年产一千二百具,应有可能。但需稳定的优质木材和特种金属供应,尤其是箭簇用钢。”
赫连锋点了点头,没再多问,只是道:“你需要的人手,三日内配齐。少主的意思,弩械司的产出,关乎西凌战力,你……好自为之。”说完,他深深看了林朔一眼,转身离去。
林朔看着赫连锋消失在暮色中的背影,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皮纸粗糙的边缘。楚夜的需求越来越大,越来越急。这既是信任,也是更大的压力。他展现出的价值,正将他推向一个越来越显眼,也越来越危险的位置。
他低头,继续绘制流程图,笔尖却更加用力。必须更快地让弩械司高效运转起来,必须掌握更多的主动。他不仅要有技术,还要有属于自己的、可靠的力量。这工坊之内,不能只有楚夜的眼线。
夜渐深,油灯噼啪作响。林朔搁下笔,吹熄灯火,走出工坊。秋夜的凉风拂面,带着远处军营隐约的操练声。他抬头望向西凌城中心方向,那里灯火通明,是护国府所在。
前路漫漫,危机四伏。但这司正的第一日,他总算迈出了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