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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双轨并行的日常

航天城

第七章:双轨并行的日常

(一)

凌晨五点半,岩城市的天际线刚染透一层鱼肚白,东南航天城的起床号便准时划破了海雾。

张启明是被窗外的集合哨惊醒的。他猛地坐起身,摸了摸枕头下的电子表——屏幕上跳动的数字显示5:31,比他定的闹钟早了九分钟。宿舍里另外三张床已经空了,被子叠得像豆腐块,棱角分明,连床单的褶皱都像是用尺子量过。

“老张,磨蹭啥呢?”门口传来赵鹏的声音,这位来自东部战区的上尉穿着笔挺的作训服,肩上的星徽在走廊灯光下泛着冷光,“王参谋说今天早训加量,迟到一分钟,全组罚跑三圈。”

张启明手忙脚乱地套上蓝色工装。作为中国航太集团的“老人”,他在航天城待了快十五年,从最初的卫星姿态控制系统工程师做到现在的总体设计部副主任,却始终没适应这里的“军事化节奏”。尤其是三个月前“精简令”下来,原来一百多人的团队被压缩到二十人,他这个纯技术派,如今每天要和占七成的军人同吃同住同训练,总觉得像闯进了另一个次元。

“来了来了。”他拽了拽工装下摆,试图把褶皱抚平——这是他多年的习惯,就像调试仪器时总要把导线捋得整整齐齐。

赵鹏瞥了眼他的衣服,嘴角几不可察地撇了撇:“工装是穿来干活的,不是参加发布会。赶紧的,楼下集合。”

宿舍楼外的操场上,二十个人已经站成了两列。左边一列是军人,作训服统一扎进腰带,皮鞋擦得锃亮,站姿如松;右边一列是科研人员,有人穿着工装,有人套着运动服,头发凌乱,眼神里还带着没睡醒的迷茫。

王勇站在队伍前,这位两鬓微霜的大校曾是战斗机飞行员,如今是航天城的安保与训练总负责人。他目光扫过队列,像雷达扫描目标,精准地落在张启明身上。

“张副主任,”王勇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力,“你的鞋带松了。”

张启明低头一看,果然,右脚的鞋带垂在地上。他脸一红,赶紧弯腰系上。周围传来几声压抑的低笑,来自左边队列的几个年轻士兵。

“在战场上,一根松掉的鞋带可能让你丧命。”王勇的声音陡然提高,“在航天城,任何一个细节的疏漏都可能让上百亿的任务失败。从今天起,所有人的着装、装备、作息,必须按《航天城内务条例》执行。科研人员也不例外。”

右边队列里有人小声嘀咕:“我们是搞技术的,又不是当兵的……”

“技术?”王勇转头看向说话的年轻人——那是刚从清华毕业的博士林薇,负责推进系统的流体力学分析,“林博士,上个月1号工位的液氧储罐压力传感器误报,是谁通宵查出来的?”

林薇一怔:“是……是我。”

“你当时穿着拖鞋跑进控制室,差点被电缆绊倒。”王勇盯着她,“如果那不是误报,而是真的压力异常,你的摔倒可能让整个加注流程延误十分钟。十分钟,足够让一场发射窗口作废。”

林薇低下头,手指绞着工装袖口。张启明叹了口气,他知道王勇说的是实话。航天城的“双轨制”从来不是简单的“军人管安全,科研管技术”,在这里,纪律与数据、指令与公式,早已像火箭的燃料与氧化剂一样,必须精确配比才能产生推力。

“稍息,立正!”王勇的口令响起,二十人同时动作,只是右边队列的动作明显慢半拍。“今天早训内容:三公里越野,目标时间十七分钟。出发!”

队伍像被拧开的发条,沿着航天城的外围跑道向前冲。左边的军人步伐整齐,呼吸节奏一致;右边的科研人员则很快拉开了差距,张启明跑在中间,听着身后林薇喘得像风箱,前面的老教授周明远已经开始扶着腰走了。

“周教授,我帮您拿背包。”赵鹏不知什么时候放慢了脚步,跑到周明远身边。这位年近六十的天体物理学家是团队里的定海神针,负责深空探测器的轨道计算,但体能实在跟不上。

周明远摆摆手,脸色苍白:“不用……我还能行。”

赵鹏没说话,直接抢过他肩上的背包,大步跟上前面的队伍。张启明看着这一幕,忽然觉得,那些刻板的军规之下,藏着一种他没读懂的温度。

(二)

早训结束时,海雾已经散去。朝阳把1号工位的发射架染成金色,巨大的钢铁结构在沙滩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像一柄刺向天空的剑。

食堂里,早餐的香气混合着消毒水的味道。长条桌上,左边摆着军人的餐盘:馒头、鸡蛋、咸菜,分量精确;右边则混乱些,有人捧着豆浆啃面包,有人对着笔记本电脑扒拉着粥——那是数据中心的李凯,正对着屏幕上的气象云图皱眉。

“小李,吃饭的时候不准看屏幕。”王勇端着餐盘走过,敲了敲他的桌子,“条例第三章第七条。”

李凯吓了一跳,赶紧合上电脑:“对不起王校,昨晚南海省发射场那边传过来的台风模型有点问题,我想对比一下我们这边的洋流数据……”

“饭后到指挥中心谈。”王勇的语气缓和了些,“现在,专心吃饭。”

张启明坐在周明远身边,看着老人小口喝着粥。“周教授,要不申请免训吧?我跟王校说说。”

周明远摇摇头:“不用。当年搞‘嫦娥’探月的时候,在西北基地,零下三十度,我们照样在戈壁滩上搭帐篷算轨道。现在这点苦算什么?”他放下勺子,看着窗外训练场上正在整理装备的士兵,“小王说得对,航天这行,拼的不只是脑子,还有身体。真到了发射前的关键期,三天三夜不合眼是常事,没个好身板扛不住。”

正说着,赵鹏端着餐盘过来,坐在张启明旁边。“张副主任,上午1号工位的箭体吊装,你们技术组得去个人盯参数。”

“我去吧。”张启明咽下嘴里的馒头,“正好看看新换的传感器灵敏度怎么样。”

赵鹏点头:“吊装指挥是我们连的老郑,他脾气急,但经验足。你们对接的时候多担待。”

“放心,”张启明笑了笑,“在数据面前,脾气再急也得听参数的。”

赵鹏也笑了,露出一口白牙:“这话在理。对了,下午有个消防演练,全组都得参加。你们技术组的仪器多,得知道怎么最快断电、转移。”

张启明拿出随身携带的小本子记下来:“几点开始?我把下午的标定工作提前安排一下。”

“两点整。”赵鹏看了眼他的本子,上面密密麻麻记着公式、参数、待办事项,甚至还有早餐吃了什么,忍不住打趣,“张工,你这本子比我们的作战日志还详细。”

“习惯了。”张启明摸了摸本子封面,那是他女儿送的生日礼物,上面画着一个卡通火箭,“搞技术的,差一点都不行。就像你们瞄准靶心,我们瞄准的是轨道参数,差0.1度,卫星可能就飞丢了。”

周明远在一旁插话:“小赵,你们军人讲究‘令行禁止’,我们搞科研的讲究‘大胆假设,小心求证’。看似不一样,其实道理相通——都是为了把事做成。”

赵鹏放下筷子,认真地说:“周教授说得是。以前在部队,我总觉得科研人员都是文弱书生,来了航天城才知道,你们盯着屏幕三天三夜不眨眼,跟我们守在雷达站三天三夜不睡觉,是一个意思。”

食堂里渐渐热闹起来,军人的谈笑声与科研人员的讨论声交织在一起。有人在争论昨晚的足球赛,有人在聊最新的《行星科学》期刊,还有人拿着面包比划着火箭的分离角度。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每个人的脸上投下暖融融的光斑。张启明忽然觉得,这“双轨并行”的日常,似乎也没那么难适应。

(三)

上午九点,1号工位的发射架下一片忙碌。巨大的箭体躺在组装厂房的轨道上,像一条银色的巨鲸,等待着被送入“深海”。

张启明穿着防静电服,站在控制台旁,眼睛盯着屏幕上的实时数据。屏幕上,吊装角度、承重压力、环境温湿度的数字不断跳动,绿色的曲线平稳地起伏着,像呼吸一样规律。

“老郑,吊臂角度再抬0.5度,箭体头部有点擦到轨道边缘了。”张启明对着对讲机说。

对讲机里传来老郑粗声粗气的声音:“收到!张工,你这眼睛比我们的红外检测仪还尖!”

“不是我尖,是数据说话。”张启明调整着屏幕上的参数阈值,“承重传感器显示右侧吊点压力突然增加了50公斤,肯定是角度偏了。”

老郑哼了一声:“知道了。小孙,调整吊臂角度,0.5度!”

吊臂缓缓抬起,屏幕上的压力曲线渐渐回落到正常范围。张启明松了口气,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他转头看向站在旁边的赵鹏,对方正拿着望远镜观察箭体的姿态,眉头紧锁,像在瞄准远处的靶心。

“怎么样?”张启明问。

“稳了。”赵鹏放下望远镜,“老郑虽然脾气急,但手上有准头。当年在西北基地,他吊过比这重三倍的导弹发射架,从没出过岔子。”

“那他刚才怎么会偏角度?”

“昨晚值夜班,盯了一晚上的警戒雷达,估计没睡够。”赵鹏解释道,“航天城就这点人,每个人都是一身兼多职。他既是吊装指挥,也是夜间值班的安保组长。”

张启明愣了一下:“这么连轴转,吃得消吗?”

“习惯了。”赵鹏笑了笑,“去年台风天,他在发射架下守了两天两夜,就靠面包和矿泉水撑着。航天城的人,就没有‘吃不消’这三个字。”

张启明看着屏幕上平稳跳动的数据,忽然想起自己当年为了攻克卫星姿态控制的难题,在实验室待了整整一个月,女儿生日那天都是视频里吹的蜡烛。他转过头,对赵鹏说:“下午消防演练,我让技术组的人多带几套仪器模型,让大家练练怎么快速转移。真要是出了事,光断电不行,还得知道哪些部件怕震、哪些怕潮。”

“好主意。”赵鹏点头,“我让老郑也来学学,他总说仪器就是‘铁疙瘩’,得让他知道这‘铁疙瘩’金贵着呢。”

两人正说着,对讲机里传来老郑的声音:“张工,赵上尉,箭体到位,准备固定!”

张启明看向屏幕,所有参数都稳定在安全范围内。他拿起对讲机,声音清晰而坚定:“可以固定。”

阳光透过厂房的天窗照下来,落在银色的箭体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远处的海面上,一艘科考船正缓缓驶过,鸣笛声隐约传来。张启明忽然觉得,这航天城的日常,就像这枚等待发射的火箭,军人是坚实的箭体结构,科研人员是精密的发动机,看似各自运行,却在共同托举着同一个目标——那片深邃的星空。

(四)

下午两点,消防警报准时响起,尖锐的声音刺破了航天城的宁静。

“所有人注意!3号工位组装厂房发生‘火情’,立即启动应急预案!”广播里传来王勇的声音,冷静而有力。

二十人迅速集合,按照预定路线向3号工位跑去。军人的动作快如闪电,一边跑一边整理装备;科研人员则略显慌乱,但在周明远的指挥下,很快分成了两组:一组负责切断电源,一组负责转移重要仪器。

张启明跟着断电组冲进厂房,刺鼻的“烟雾”(其实是演练用的干冰)扑面而来。他按照早上赵鹏给的图纸,迅速找到总电源开关,一把拉下闸刀。周围的机器轰鸣声瞬间消失,只剩下警报声和大家的脚步声。

“老张,这边!”林薇的声音从烟雾深处传来。她正蹲在一台光谱分析仪旁,试图拔掉电源线,却因为紧张,手指老是捏不住插头。

张启明跑过去,握住她的手,稳住力道,一下就拔了下来。“记住,拔插头要捏根部,别扯线,容易漏电。”

“知道了。”林薇喘着气,脸上沾了点灰,“这机器太贵了,要是真烧了,半年的实验数据就没了。”

“所以才要练。”张启明笑了笑,“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这话对我们也适用。”

两人抬起仪器,往安全通道转移。刚走到门口,就撞见赵鹏带着几个士兵冲进来。“里面情况怎么样?有没有人被困?”

“都安全,重要仪器已经开始转移。”张启明说,“东南角的通风口好像被堵住了,‘烟雾’散不出去。”

赵鹏立刻对身后的士兵喊道:“小李,带两个人去疏通通风口!其他人跟我来,检查有没有遗漏的‘火源’!”

士兵们应声而去,动作干净利落。张启明看着他们的背影,忽然想起早上王勇说的“细节”——这些士兵连通风口的位置都记得清清楚楚,显然是下过苦功的。

演练持续了一个小时。当警报解除的声音响起时,所有人都松了口气。王勇站在厂房外,开始总结:“总体不错,但有几个问题:第一,技术组转移仪器时,有三个人没戴防静电手套,这在实战中可能损坏设备;第二,断电组的动作慢了十秒,别小看这十秒,火情蔓延起来,十秒能烧穿一面墙;第三……”

他一条条指出问题,语气严肃,但没人反驳。大家都知道,这些看似苛刻的要求,都是用过去的教训换来的。

总结结束后,林薇拉着张启明的胳膊,小声说:“张主任,我刚才是不是很笨?连插头都拔不下来。”

“不笨。”张启明看着她,“第一次都这样。我第一次参加火箭发射,紧张得差点把操作手册拿反了。多练几次就好了。”

林薇笑了,眼睛弯成了月牙:“赵上尉刚才说,下次演练让我们技术组和他们比赛,看谁又快又好。”

“好啊。”张启明也笑了,“让他们见识见识,搞技术的不光会算公式,动作也能很快。”

夕阳西下时,航天城渐渐安静下来。训练场上,几个士兵还在加练队列;实验室里,李凯还在对着气象云图皱眉;宿舍楼下,周明远和王勇正坐在长椅上,不知在聊些什么,偶尔传来几声笑声。

张启明站在宿舍窗前,看着这一切。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女儿发来的视频请求。他点了接听,屏幕上出现女儿稚嫩的笑脸。

“爸爸,你看我画的火箭!”女儿举着一张画,上面的火箭拖着长长的尾巴,旁边写着“爸爸的火箭”。

“画得真好。”张启明的声音温柔下来,“等爸爸完成任务,就回家带你去海边捡贝壳,好不好?”

“好!”女儿拍手,“爸爸,你什么时候发射火箭呀?我想看直播。”

“快了。”张启明看向窗外,1号工位的发射架在暮色中沉默矗立,像一个等待出征的战士,“等这枚火箭成功上天,爸爸就……”

他的话没说完,手机信号忽然断了。张启明看着黑屏的手机,笑了笑,把它揣回兜里。他知道,这航天城的日常还在继续,就像闽江的潮水,就像头顶的星空,看似平淡,却蕴藏着无尽的力量。

夜色渐深,航天城的灯光次第亮起,沿着海滩连成一条璀璨的光带,与天上的星星遥相呼应。张启明躺在床上,听着隔壁宿舍传来士兵们整齐的呼吸声,忽然觉得,这“双轨并行”的日子,其实挺踏实的。因为他知道,在这钢铁与数据交织的营盘里,有二十颗心,正朝着同一个方向跳动。

(五)

接下来的日子,航天城的节奏像上了发条的钟,精准而忙碌。

早上五点半,起床号与闹钟同时响起;六点,操场上的脚步声与实验室的开机声此起彼伏;八点,指挥中心的屏幕亮起,军人与科研人员围坐在一起,开始讨论当天的任务;中午,食堂里的对话从“昨晚的训练成绩”变成“传感器的校准数据”;下午,演练与实验交替进行,汗水与专注在每个人的脸上交织;晚上,有人在宿舍看书,有人在控制室加班,有人在海边散步,聊着各自的过往与未来。

张启明渐渐摸清了军人们的习惯:赵鹏喜欢在训练后喝浓茶,说能提神;老郑虽然脾气急,但每次吊装前都会默默检查三遍吊具;王勇看似严厉,却总在深夜给加班的科研人员送去热牛奶。军人们也慢慢了解了科研人员的怪癖:周明远总在计算轨道时哼老歌,说这样思路更清晰;林薇害怕虫子,每次在厂房里看到蜘蛛,都会吓得跳起来,却敢在零下二十度的实验室里调试设备;李凯吃饭时总盯着手机,不是在看新闻,而是在刷最新的气象数据。

一天晚上,张启明加班到十点,走出控制室时,发现赵鹏正在门口等他。“张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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