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铁护腕带来的沉重负担尚未适应，柳盈盈那边的“回马枪”就猝不及防地刺了过来，而且角度更为刁钻恶毒。
这次来的不是小厮，而是柳盈盈身边那个面容刻薄的嬷嬷，身后还跟着一个提着药箱、战战兢兢的老者，看打扮像是府医。
“凌侍卫，”嬷嬷皮笑肉不笑地开口，声音像是砂纸磨过木头，“姑娘回去后，左思右想，总觉得心中不安。你重伤未愈，姑娘实在不忍心让你为她的些许小事奔波劳碌。”
凌墨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不动声色：“嬷嬷言重了，为姑娘分忧是属下的本分。”
“姑娘也是这么说的。”嬷嬷假惺惺地叹了口气，“可你这伤……姑娘听闻之后，忧心不已，茶饭不思，昨夜竟也病倒了，心口疼得厉害，请了府上的张大夫瞧了，说是忧思过甚，引动了心脉旧疾。”
她侧身让出那位老府医：“张大夫，你来说说。”
那张大夫擦了擦额角的汗，低着头，不敢看凌墨，声音细微：“是，是……柳姑娘此症，乃是心血亏虚，郁气凝结所致……需，需得一味特殊的药引，方能疏通心脉，固本培元……”
凌墨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他已经猜到那“药引”是什么了。
果然，嬷嬷接过话头，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悲悯”：“张大夫说了，这药引，非得是至纯至阳、忠心耿耿之人的心头热血不可。凌侍卫，你昨日为王爷挡刀，忠心可鉴日月，一身正气，正是最合适的人选。姑娘本不愿，但实在是……病势沉重。你放心，只需三滴，张大夫手法精准，绝不会伤你性命，事后姑娘必有重谢！”
心头热血？
凌墨几乎要气笑了。这柳盈盈，为了折腾他，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这种一听就荒诞不经的“药方”，也真亏她想得出来！还三滴？古代这医疗条件，取心头血，一个不慎就是气胸感染，必死无疑！这分明是打着“为你着想”的旗号，要他的命！
他若拒绝，就是不顾柳姑娘“性命攸关”，坐实了不忠不义的罪名。他若答应，恐怕明天他的尸体就可以直接抬出王府了。
好一招杀人不见血的毒计！
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同屋的影卫们投来各异的目光，有同情，有冷漠，也有事不关己的旁观。
凌墨垂在袖中的手悄然握紧，那对包裹着厚布的玄铁护腕沉甸甸地压在他的手腕上，也压在他的心头。他不能硬抗，也不能答应。
电光火石之间，他脑中灵光一闪，想起了前世某个养生节目里提到的“以形补形”的说法，虽然没啥科学依据，但用来应付眼前这群信奉此道的人，或许正好！
他脸上瞬间露出一种混合着震惊、感动和决然的表情，猛地抬起头，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原来……原来姑娘竟是为了属下忧思成疾！属下……属下万死难辞其咎！”
他这反应让嬷嬷和张大夫都愣了一下。
不等他们反应过来，凌墨继续“情真意切”地说道：“姑娘千金之躯，怎能用属下的污血做引？岂不玷污了姑娘！属下虽粗鄙，也知‘以形补形’之理！既然姑娘是心脉受损，正该用那充满生机活力之心来滋补才是！”
他越说越“兴奋”，仿佛找到了解决问题的无上妙法：“属下这就去市集，寻那最新鲜、最有活力的猪心！要刚宰杀不超过一个时辰的！猪心硕大，精气充沛，正合姑娘之症！属下这就去为姑娘取来！”
说罢，他根本不給嬷嬷和张大夫反应的时间，转身就朝外疾步走去，动作快得丝毫不像个“重伤员”，仿佛生怕慢了一步，就耽误了救治柳姑娘的良机。
“等……等等！凌侍卫！”嬷嬷反应过来，急忙想要阻拦。
但凌墨充耳不闻，脚下生风，转眼就消失在了院门口。
留下嬷嬷和张大夫在原地，面相觑，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猪……猪心？还要最新鲜的？这凌墨是真傻还是装傻？！这跟他们预想的剧本完全不一样啊！
凌墨几乎是跑着出了王府侧门。他当然不是真的要去买什么猪心，这只是他金蝉脱壳的借口。他需要时间，需要冷静下来思考如何彻底解决这个麻烦。
他在王府附近绕了一圈，确定没人跟踪后，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停下，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胸口因刚才的疾走和紧张而隐隐作痛，呼吸也有些急促。
不行，这样被动接招太危险了。柳盈盈一次不成，必定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直到把他弄死为止。他必须主动做点什么，至少要让她暂时不敢再轻易对自己下手。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回忆着原主记忆中关于柳盈盈和这个张大夫的一切碎片信息。柳盈盈在府中经营多年，看似柔弱，实则手伸得不短。而这个张大夫，医术平平，却最是趋炎附势……
忽然，一个被原主忽略的细节闪过脑海：大约半年前，似乎有一次，原主夜间巡逻时，曾隐约看到张大夫鬼鬼祟祟地从王府后角门搬运过一些东西，当时并未在意……
凌墨眼神一凝。或许……可以从这个张大夫身上打开突破口？
他沉吟片刻，心中有了计较。他没有去买猪心，而是转身走向王府内负责采买和仓库管理的杂役处。他记得，负责记录药材入库的，是一个因为爱喝酒而时常糊涂的老账房。
凌墨找到那老账房时，对方正抱着酒葫芦打盹。凌墨没有惊动他，只是装作不经意地翻看了一下近几个月的药材入库记录簿，目光快速扫过那些名目。
很快，他发现了问题。记录上显示，张大夫前几日以“配制清心丸”为由，领走了一批价值不菲的安神药材，数量远超正常配制所需。而根据原主记忆，柳盈盈那边近期并没有大规模发放过什么“清心丸”。
凌墨心中冷笑，挪用府中药材，中饱私囊，或者另作他用，这罪名可不算小。
他不动声色地合上记录簿，又悄悄离开了杂役处。
他没有直接去找楚烬告状，那太刻意，也容易引火烧身。他选择了另一个目标——王府的长史，一位以严谨刻板、忠于职守著称的老先生，直接对王爷负责，掌管府内刑名律令。
凌墨寻了个机会，在长史例行巡查时，“偶遇”了他。他并未直接指控谁，只是装作疑惑不解的样子，向长史“请教”：
“长史大人，属下有一事不明。近日偶闻张大夫为柳姑娘诊治，需用大量安神药材。可属下记得，府中规制，此类药材支取皆有定数，不知是否近来规矩有所更改？属下愚钝，恐日后当差有所错漏，特来请教。”
他语气恭敬，态度诚恳，仿佛真的只是来学习规章制度的。
但长史是何等人物，掌管王府律令多年，嗅觉最是敏锐。他立刻从凌墨这看似无意的话语中，捕捉到了关键信息——张大夫，柳姑娘，超量支取药材。
长史浑浊的老眼中精光一闪，面上却不动声色：“规矩未曾更改。你且安心当差，此事老夫知晓了。”
“谢长史大人指点。”凌墨恭敬行礼，心中稍定。他知道，以这位长史的性子，绝不会对此事置之不理。接下来，只需要等待即可。
果然，不过两日，王府内便传出消息：张大夫因“账目不清，滥用药材”被打了二十板子，革去府医之职，撵出了王府。而柳盈盈那边，也安静了许多，据说被楚烬叫去淡淡地“关心”了几句，让她“安心静养”，无事不必外出。
一场看似必死的危机，就这样被凌墨以一种近乎荒诞的方式引开，并借力打力，悄然化解。
当凌墨再次在书房当值，为楚烬换上新的热茶时，他能感觉到，楚烬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似乎比以往多了些难以言喻的深意。
楚烬没有提起猪心，也没有提起张大夫，只是在凌墨放下茶盏，准备退开时，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
“本王的玄铁护腕，用着可还顺手？”
凌墨心中一跳，袖中戴着厚重布护腕的手腕微微发紧。他垂下眼，恭声回答：
“回王爷，属下……正在努力适应。”
楚烬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不再说话。
凌墨退回阴影处，后背却悄然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有一种预感，柳盈盈的麻烦或许暂时告一段落，但来自这位逸王殿下本身的、更深层次的审视和风暴，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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