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怀鬼胎(中)
戚薇的到来,像一块巨石投入本就暗流涌动的池塘,激起的涟漪让每个人都绷紧了神经。她那身玄色劲装与暗红斗篷,在忘川集这简陋的客栈院子里,显得格格不入,带着京城特有的肃杀与权威。
“巡按司?”李雪琴最先反应过来,脸上的困倦被惊讶取代,她凑近些看了看那玄铁令牌,确认无误后,立刻换上了一副略显谄媚却又带着点为难的神色,“哎哟,戚大人!下官忘川集捕头李雪琴,不知大人驾到,有失远迎,恕罪恕罪。只是这案子……”她搓了搓手,小眼睛瞟了瞟柴房的方向,“发生在下官辖内,按规矩……”
“规矩?”戚薇收回令牌,目光冷冽地扫过李雪琴,那眼神像冰锥,刺得李雪琴后面的话咽了回去,“涉及‘星陨之力’与‘璇玑图’,已非寻常刑案,按《大胤律·特案卷》,当由巡按司直辖。李捕头,你有异议?”她的话语不带丝毫情绪,却有着不容反驳的力量。
“不敢不敢!”李雪琴连忙摆手,胖胖的脸上挤出笑容,“大人您说了算,下官及手下弟兄,但凭差遣!”她识趣地退到一旁,示意两个衙役也收起家伙。
戚薇不再看她,径直走向柴房。她无视了地上尚未完全干涸的血迹,蹲下身,仔细查验王老倌胸前的伤口。她的指尖在距离那焦黑窟窿寸许处虚拂而过,眉头微不可察地蹙紧。随即,她的目光落在了那片被田曦薇拨弄出来的、闪烁着星辉的碎片上。
她伸出戴着手套的右手,小心翼翼地将碎片从死者僵硬的手指间取出,举到眼前仔细观察。那星辉在她玄色手套的映衬下,似乎更明显了些。
“‘星陨之力’留下的痕迹……还有这‘钥匙’……”戚薇低声自语,声音虽轻,但在寂静的院子里,足够让靠近的几人听清。
“星陨之力?钥匙?”李雪琴忍不住又开口,一脸求知若渴的模样,“戚大人,这……下官愚钝,还请明示。”
戚薇站起身,将碎片小心地收入一个特制的皮囊中,这才环视众人,目光依次从田曦薇、张雨绮、李一桐、张艺凡脸上掠过,最后回到李雪琴身上:“一种极为古老而霸道的毁灭性能量,非人力所能及。至于这碎片,是传说中‘璇玑图’的一部分。据说,集齐所有残卷,便能拼凑出通往飞升之秘的路径。”
“飞升?”张雨绮倚在门框上,闻言挑了挑精心描画的眉,语气带着几分玩味,“这世上,真有神仙?”
“信则有,不信则无。”戚薇的回答滴水不漏,她的视线重新变得锐利,“重要的是,有人信了,并且为此不惜杀人。”她顿了顿,声音提高,“更夫王老倌,最后一次被人看见是在子时三刻打更。之后,谁见过他?或者,在子时到案发这段时间,听到、看到任何异状?”
众人沉默。
张艺凡抱着琵琶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节有些发白。她微微侧着头,像是在努力回忆,细声细气地开口:“子时过后……我、我因夜里风大,有些睡不着,好像……好像听到后院有轻微的破空声,很快,很急,然后就没了……再后来,就是闻到血腥味和……大家的动静了。”她说完,下意识地将脸往琵琶后面藏了藏。
李一桐的目光一直落在戚薇身上,此刻才缓缓开口,声音清越:“贫道于子时二刻左右,在房中打坐,曾感应到一股异常灼热且纯粹的灵气波动,转瞬即逝,方位……大致就在这后院附近。”她的话语简洁,却提供了关键的时间点。
田曦薇眨了眨那双圆溜溜的杏眼,接口道:“我那时候在厨房准备明早要用的面团和馅料,大概也是子时左右吧,好像透过窗户纸,看到外面有个影子很快地闪了过去,没看清是高是矮,是男是女。”她语气带着点后怕,表情恰到好处地流露出属于一个小厨娘的惊慌与不确定。
张雨绮打了个哈欠,慵懒地道:“我睡得沉,雷打不动,什么都没听见。这忘川集南来北往,龙蛇混杂,死个把人有什幺稀奇?许是仇杀,许是劫财,何必扯什么星啊图啊的,故弄玄虚。”她言语间,似乎对戚薇的到来和所谓的“璇玑图”并不买账。
李雪琴赶紧拿出小本子,装模作样地记着,嘴里念叨:“破空声……灵气波动……影子……睡得沉……都记下,都记下。”她抬起头,看向戚薇手里的皮囊,好奇地问:“那个……戚大人,这碎片,真是那什么‘璇玑图’?它怎么就成钥匙了?”
“钥匙,或者说,是拼图的一部分。”戚薇摩挲着皮囊,感受着里面碎片传来的微弱灵力波动,“传说‘璇玑图’并非一张简单的图卷,而是由数块残片组成,每一块都蕴含着独特的力量与信息。只有集齐,才能窥其全貌,找到所谓的‘飞升之门’。”她顿了顿,声音更沉,“看来,已经有人按捺不住,开始在这凡人聚集之地动手抢夺了。”
这番话落下,院中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
田曦薇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指尖在围裙上无意识地捻动着,似乎在消化这惊人的信息。
李一桐的视线再次不经意地扫过田曦薇,那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忧虑。
张艺凡将脸埋得更低,抱着琵琶的手臂收拢,肩膀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
张雨绮凤眼微眯,红唇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目光投向漆黑的夜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雪琴则是一脸“原来如此但我还是不太明白而且觉得挺麻烦”的复杂表情。
戚薇将所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自有盘算。她沉声道:“在找到其他碎片,查明真凶,厘清‘璇玑图’之事前,在场诸位,都有嫌疑。从即日起,未经允许,不得离开忘川集半步。李捕头,派人看好客栈出入口。”
“是,大人!”李雪琴连忙应声。
是夜,月隐星稀。
田曦薇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眼前总是浮现出那片碎星的微光,那光芒总让她心头泛起一种莫名的熟悉感,牵引着记忆深处某些模糊的碎片,却又抓不真切。还有那淡淡的莲花香气……与李道长身上的冷香似乎同源,却又有所不同。
她心烦意乱,索性起身,披上外衣,轻轻推开窗户,想让夜风吹散心头的躁郁。
然而,窗户刚推开,她便愣住了。
隔壁房间的窗户也开着。清冷的月光如水银般泻下,勾勒出窗前一个挺拔清瘦的身影。
李一桐也未睡。
她同样披着外袍,墨发如瀑散在肩头,正静静地望着院中那棵光秃秃的老槐树,侧脸在月光下显得愈发白皙清透,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玉像。
两人的目光,就在这寂静的夜空中,不期而遇。
田曦薇心头莫名一跳,像是被人撞破了什么秘密,下意识地想移开视线,却又被那双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幽深清冷的眸子吸引。那里面似乎盛着许多她看不懂的情绪,沉静,却并不平静。
李一桐似乎也没料到她会此时开窗,微微怔了一下,随即,对着田曦薇,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并未言语。
一阵夜风拂过,带来李一桐身上那股独特的、淡淡的冷香,与柴房里那丝若有若无的莲花香略有相似,却更加清冽悠远,带着山间雪松般的凛然。
“李道长也睡不着?”田曦薇按捺下心头的异样,主动开口,声音在万籁俱寂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柔软。
李一桐沉默了片刻,才轻声道:“心有挂碍,难以入定。”她的声音比白日里少了几分清冷,多了些难以言喻的飘渺。她看向田曦薇,目光里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田姑娘似乎……对那碎片颇感兴趣?”
田曦薇歪了歪头,脸上露出她惯有的、带着点天真狡黠的笑容:“好奇嘛。那么漂亮又会发光的东西,谁不多看两眼?倒是道长您,好像知道些什么?”她将问题轻巧地抛了回去。
李一桐的目光与她交汇,在那双弯弯的笑眼里停顿了一瞬。那眼睛太过清澈明亮,仿佛能倒映出人心底最细微的波澜。她移开视线,望向无尽的夜空,声音低沉了几分:“璇玑图重现,天下将乱。煞星引动,纷争必起。田姑娘,”她重新看向田曦薇,眼神里带着一种复杂的意味,有关切,有警示,或许还有一丝别的什么,“此地已成是非之所,不宜久留。若有机会,当尽早离开。”
这话语中的关切虽淡,却真实无伪。田曦薇怔住了,看着月光下那张清丽绝尘、此刻却笼着一层淡淡忧色的侧脸,心中那点自初见便悄然滋生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情愫,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不受控制地漾开一圈圈涟漪。
“道长不走吗?”她听见自己问,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细微紧张。
“职责所在,无法置身事外。”李一桐转过身,正面看向田曦薇,眼神复杂,似有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句清晰的告诫,“你也……多加小心。”
夜风吹动两人的衣袂发丝,隔着不过丈许的距离,一个站在窗口笑眼弯弯却心思百转,一个独立月下清冷出尘却语带关切。客栈的喧嚣早已沉寂,只剩下无边夜色笼罩着这小小的忘川集,以及其中暗流涌动的秘密与悄然萌发的、微妙的情愫。
而在她们各自不知道的角落,张艺凡指下流出一段不成调的、幽怨的琵琶音,张雨绮对灯凝视着一枚式样奇特的玉佩若有所思,李雪琴则在灯下翻看着陈年卷宗,试图找出“星陨”二字的记载,戚薇则擦拭着她的弯刀,刀身映出她冷冽坚定的眼神。
六位女子的命运,在今夜,被彻底捆绑在一起。猜忌与试探如同暗夜中的藤蔓,悄然滋生,但在共同卷入的这巨大迷局面前,某种基于共同境遇的、脆弱而又坚韧的联结,也已埋下种子。前路莫测,杀机暗藏,她们将如何携手,亦或,彼此提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