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寂白三十岁生日过后,家里的氛围有了微妙的变化。以往只在年节时登门拜访的江家长辈们,开始频繁地出现在那栋曾经只有他和江兮然两人的大宅里。
他们带来的话题,总是不离“成家立业”。
兮然起初并不在意,她正为即将到来的十八岁成人礼和高考全力以赴。直到某个周末的午后,她端着水果走进书房,恰巧听到一位姑婆正对江寂白说:“……李家那姑娘就很不错,知书达理,和你年纪也相配,下周末见一见吧?”
江寂白背对着门口,兮然看不到他的表情,只看到他修长的手指在书桌上轻轻敲了敲,声音是一贯的温和,却带着不容置喙的疏离:“姑婆费心了,最近公司事多,实在抽不出时间。”
姑婆还想说什么,江寂白已转过身,看到门口的兮然,眉眼瞬间柔和下来,朝她招招手:“兮然,过来。”
那一刻,兮然清晰地看到姑婆投来的目光,复杂得让她心惊,那里面有关切,有审视,还有一丝她当时无法理解的……担忧。
成人礼的当晚,江寂白为她举办了一场盛大的派对。他亲自为她挑选了礼服,一条缀着细碎星光般的白色长裙。当他挽着她的手,在众人面前跳第一支舞时,兮然听到周围低低的赞叹和窃窃私语。
“江先生真是把她宠上天了。”
“是啊,比亲女儿还亲呢……”
“亲女儿”三个字像一根细小的刺,轻轻扎了她一下。她抬头看着近在咫尺的江寂白,灯光下,他轮廓柔和,眼神专注,仿佛她是这世间唯一的珍宝。她忽然有些恍惚,一种陌生的、酸涩又甜蜜的情绪在心口蔓延。
派对结束后,不胜酒力的她醉了。迷糊中,感觉有人小心翼翼地将她抱回房间,为她掖好被角。那人的气息清冽而熟悉,让她无比安心。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前,她仿佛抓住那人的衣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含糊地嘟囔:“寂白……不想……不想你这么快要别人……”
第二天醒来,头痛欲裂。对于昨晚酒后的一切,记忆模糊不清。餐桌上,她小口喝着醒酒汤,试探地问起昨晚自己有没有失态。
江寂白正在看报纸,闻言放下报纸,神色如常,只是眼底有淡淡的青黑。他将一片抹好果酱的面包递给她,语气轻松:“没有,你很乖,睡着了而已。”他顿了顿,像是随口提起,“对了,姑婆介绍的那位李小姐,不太合适,已经回绝了。”
兮然的心猛地一跳,一种隐秘的欢喜不受控制地涌上来,却又混杂着莫名的负罪感。她低下头,假装专注于手中的面包,轻声“哦”了一下。
此后,长辈们又陆续介绍了几个相亲对象,但总被江寂白以“对方年纪太小”、“性格不合”或者“近期太忙”等各种理由婉拒。他对兮然的解释是:“不想家里多一个不熟悉的人,影响你备考。”
她信了。他们似乎又回到了只有彼此的生活节奏。但兮然敏锐地察觉到,那些长辈们看她的眼神,与以往彻底不同了。曾经的怜悯和接纳,渐渐被一种客气的、带着距离感的审视所取代。
高考结束,填报志愿时,家族长辈们罕见地一致建议,甚至可以说是安排,让她去读一所千里之外的名校。美其名曰:“开阔眼界,独立成长。”
江寂白沉默地听着,没有立刻表态。晚上,他来到兮然的房间,坐在她身边,轻声问:“你自己想去吗?”
兮然看着窗外,内心挣扎。她舍不得离他这么远,却又无法忽视心底那份想要挣脱某种无形束缚的渴望,以及……对长辈们目光的畏惧。最终,她点了点头。
江寂白凝视她良久,眼底情绪翻涌,最终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好。那就去吧。记得常回家。”
离家去大学报到的那天,秋高气爽。江寂白亲自开车送她到机场,事无巨细地叮嘱,将她的行李搬上托运带。过安检前,他忽然用力抱了抱她,很紧,但很快松开。
“照顾好自己,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兮然忍着鼻酸,用力点头,转身走进通道,不敢回头。她怕一回头,看到他的身影,就会忍不住跑回去。
她不知道的是,那个她唤了八年“叔叔”的男人,一直站在原地,望着她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有离去。直到广播里再次响起航班提示,他才抬手,轻轻抹去眼角一点不存在的痕迹,转身,又变回了那个沉稳冷静的江氏掌权人。
飞机冲上云霄,载着十八岁的江兮然,飞向一个没有江寂白日常陪伴的、所谓独立的新世界。而他们的故事,也从那一刻起,悄然滑向了未知的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