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eaper.06
榻上的兰夫人面色惨白如纸，唇瓣褪去了往日的温润色泽，只剩一抹近乎透明的浅白。
鬓边散乱的发丝黏在汗湿的颊侧，呼吸轻浅得像风中残烛，整个人蜷缩在锦被里，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活脱脱一朵被寒霜摧折、即将枯败的花。
她望着帐顶绣着的缠枝莲纹，眼神涣散而空茫，许久才缓缓开口，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兰夫人-“雾姬，你还记得……我们在江南老家的日子吗？”
雾姬握着她枯瘦的手，指尖触到一片刺骨的寒凉，鼻尖一酸，强忍着泪意点头。
-兰夫人-“那时的秦淮河，春水碧得能映出云影，我们坐在画舫里，听着雨打船篷的声响，能安安稳稳睡一下午……”
兰夫人轻轻呢喃，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亮色，像是透过岁月望见了当年的烟雨江南。
她的声音放得极柔，带着几分不自知的眷恋。
-兰夫人-“他总爱穿青布衫，一蓑烟雨中撑着把油纸伞，在巷口的柳树下等我。”
-兰夫人-“伞沿滴着水，他却笑盈盈的，说‘阿兰，再晚些，桂花糕就凉了’……”
-雾姬-“小姐！”
雾姬再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滚落。
-雾姬-“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念着他？执刃待你虽沉默，却从未亏待过你和紫羽小姐啊！”
-兰夫人-“不念了，不念了。”
兰夫人打断她的话，眼角缓缓滑下一滴清泪，顺着凹陷的眼窝滚落，砸在锦被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
她轻轻摇了摇头，那抹转瞬即逝的亮色彻底熄灭，只剩下无尽的疲惫与苍凉。
-兰夫人-“早就……不念了。”
话音刚落，门帘被轻轻推开。
宫鸿羽一身玄色常服立在门口，指尖还攥着刚从药房取来的滋补药材，脸上的温厚神色瞬间僵住。
兰夫人那句带着眷恋的呢喃、雾姬的哭声、锦被上未干的泪痕，像三把重锤，狠狠砸在他心上。
他站在原地，脚步像被钉住一般挪不动。
原来她心底始终藏着另一个人的影子，原来那些年的疏离与抵触，从来都不是简单的“芥蒂”，而是从未放下的过往。
他以为的“等她依赖”，在她刻骨铭心的回忆面前，竟显得如此可笑。
药材从手中滑落，重重砸在地面，瓷瓶碎裂的声响惊得帐内两人抬头。
兰夫人看见他的瞬间，瞳孔猛地一缩，苍白的脸上涌上一丝难堪的红晕，随即又被更深的苍白覆盖，她慌忙侧过脸，将脸埋进锦被，不愿再与他对视。
雾姬也慌了神，起身福了福身，想说些什么圆场，却见宫鸿羽眼底翻涌着震惊、失落与一丝难以言喻的痛楚，终究只是动了动唇，什么也没说。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兰夫人压抑的、细碎的咳喘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一只温热的大手轻轻牵住了小宫紫羽的小手，力道温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小紫羽仰头，撞进父亲宫鸿羽沉静的眼眸里。
那里面竟凝着细碎的水光，是她从未见过的模样。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被父亲牵着，悄无声息地走出了母亲的房间，门帘在身后轻轻落下，隔绝了屋内压抑的咳喘与沉默。
宫鸿羽拉着女儿在门口的青石板台阶上坐下，春日的阳光落在他玄色的衣袍上，却暖不透他眼底的沉郁。
小紫羽攥着手里的蝴蝶面具，那是前些日子母亲给她做的，竹骨糊着彩纸，还带着淡淡的竹香。
她看着父亲紧抿的唇角，看着他眼底未干的湿意，突然伸出小手，把面具轻轻递了过去。
-宫紫羽-“爹爹。”
她的声音软糯，带着孩童的懵懂。
-宫紫羽-“用这个挡挡。”
宫鸿羽一怔，低头看向女儿掌心的面具，又对上她清澈懵懂的眼睛，这小丫头，竟看出了他的失态。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随即扯出一抹略显苦涩的笑，伸手接过面具，缓缓挡在自己面前。
面具后的他，终究没忍住，肩膀微微垂下，开始轻轻颤抖，压抑的哽咽声被面具遮了大半，只化作细碎的气流，悄悄散在风里。
小宫紫羽坐在父亲身边，小手无意识地抠着台阶的纹路。
她抬头望了望面具后父亲颤抖的肩头，又回头看了看紧闭的房门，母亲苍白枯槁的脸、咳喘时单薄的身影，与父亲此刻隐忍的模样，在她小小的心里交织。
她不懂父亲为何落泪，不懂母亲为何总对着窗外发呆，不懂这院子里为何总飘着化不开的沉郁。
只觉得心里闷闷的，像揣了块湿冷的棉絮，说不出的难受，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乖乖坐在父亲身边，任由春日的风，吹乱了她额前的碎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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