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叫棚屋

最后的绿光，源于他自己，归于那个制造它的人。汤姆·里德尔，或者说伏地魔，像一个破碎的玩偶，倒在了礼堂的废墟之上，再无生机。

寂静。

随即，是震耳欲聋的、混杂着哭泣与呐喊的狂潮。人们从四面八方涌向哈利，将他抛向空中，呼喊着他的名字。他是英雄，是救世主，是结束了这场漫长噩梦的人。

哈利被无数双手拥抱、拍打，他看到了赫敏和罗恩泪流满面的脸，看到了金妮奋力向他挤来，看到了纳威举着格兰芬多宝剑欢呼……但他感觉自己在水下，所有的声音都隔着一层薄膜。他的目光，近乎偏执地在混乱的人群中搜寻着。

他看到了卢修斯和纳西莎·马尔福，他们紧紧依偎着，脸上是劫后余生的茫然，正试图悄无声息地离开这片废墟。但他们身边，没有那个浅金色的头颅。

他在哪里？

狂喜的庆祝持续着，但哈利的心却一点点沉下去。他挣脱了人群，借口需要休息，独自一人走向那座他放下皮夹的破碎雕像。

雕像还在原地，更加残破了。他蹲下身，手指颤抖地摸索着，直到触碰到那个熟悉的、磨损的皮质边缘。皮夹还在。他将它紧紧攥在手里，仿佛这是他在这场胜利中，唯一真正想抓住的东西。

**「我们赢了。他死了。我还活着。」**

他在心里写下这最简单的句子，却感觉无比沉重。

几天后，霍格沃茨开始艰难的清理与重建工作。哈利也留了下来，和所有人一起搬运碎石，修复城堡。他总是在人群中下意识地寻找，但那个身影始终没有出现。仿佛禁林边缘那决绝的一瞥，和那根破空而来的魔杖，只是他极度紧张下的幻觉。

直到一天傍晚，他疲惫地回到临时分配的宿舍——其实是八楼一间未被严重损坏的教室。在他的枕头底下，压着一件不属于他的东西。

一根魔杖。

山楂木，独角兽毛芯，触手微凉，杖身光滑，正是最终决战时，德拉科扔给他的那一根。

魔杖下面，压着一张折叠的、质地精良的羊皮纸，边缘烫着马尔福家徽的暗纹。

哈利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他几乎是屏住呼吸，拿起那张纸，缓缓展开。

上面的字迹，是他无比熟悉的、带着花体修饰的优雅笔迹，只是比记忆中的要凌乱、无力许多，仿佛书写者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波特：」**

（没有称呼“哈利”，甚至没有全称的“哈利·波特”，只是一个疏离的姓氏。）

**「这根魔杖属于你。从我们二年级那次可笑的决斗俱乐部开始，它就已经选择了你。我拿着它，但它从未真正听命于我，就像我的人生，从未真正属于我自己。」**

**「我看到了。在禁林，你走向……死亡。我以为你死了。那一刻，我感觉不到恐惧，感觉不到悲伤，只感觉……一切都空了。像我这样的人，或许不配拥有你曾写在那些信里的任何一句话，但至少，我拥有那一刻心碎的权力。」**

（他看到了！他看到了他赴死，并且，他为此心碎！哈利的手指用力到几乎要捏碎羊皮纸。）

**「我扔出魔杖，不是为了帮你，或许只是为了……终结我自己的懦弱。为了证明，在最后的最后，我德拉科·马尔福，也能做出一次属于自己的、不基于家族、不基于恐惧的选择。」**

**「战争结束了。你属于这里，属于光明和欢呼。而我，和我声名狼藉的家族，属于审判和阴影。我们走在不同的路上，从开始就是，以后也是。」**

**「不要找我。那些未寄出的信，就让它们成为真正的秘密吧。它们属于那个在战火中还能心存幻想的哈利·波特，而不该属于战后注定要成为象征的‘救世主’。」**

**「这根魔杖，物归原主。」**

**「……保重。」**

没有署名。

信纸从哈利手中滑落，他踉跄一步，扶住冰冷的墙壁才稳住身体。巨大的失落和一种被宣判的痛楚席卷了他。他赢了战争，却好像输掉了他最隐秘、也最珍视的东西。

“不……”他低声说，声音沙哑，“不应该是这样。”

他猛地抓起那根山楂木魔杖和那张信纸，冲出了房间。他找到了赫敏和罗恩，几乎是语无伦次地告诉他们，他必须离开一下，有非常重要的事。

“哈利，你要去哪里？现在外面还很乱！”赫敏担忧地抓住他的手臂。

“我知道。”哈利看着她，又看向罗恩，眼神里是一种他们从未见过的、混合着绝望和决绝的光芒，“但我必须去。如果现在不去，可能就永远没有机会了。”

他没有解释更多，挣脱了赫敏的手，转身跑向城堡大门。他骑上随时备用的扫帚，冲入渐深的暮色之中。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马尔福庄园？那里可能已经被魔法部查封。他漫无目的地在空中盘旋，最后，像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指引，他飞向了霍格莫德村，降落在了那间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尖叫棚屋。

这里依旧破败，充满灰尘。月光透过破损的木板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就在那片光影中，站着一个人。

浅金色的头发在月光下几乎变成银色，背影单薄而孤寂。

哈利的心脏狂跳起来，他几乎不敢呼吸，生怕这是一个一触即碎的幻影。

他一步步走近，脚步声在空旷的屋子里回响。

那个背影猛地僵硬，然后，缓缓地转过身。

是德拉科。他比哈利记忆中还要消瘦，脸色苍白，眼下有着浓重的阴影。他看着哈利，灰色的眼睛里充满了震惊、慌乱，以及一丝……无法掩饰的、深切的痛苦。

“你……”德拉科的声音干涩，“你怎么会在这里？”

哈利没有回答。他只是走到他面前，举起手中那张皱巴巴的信纸，和他一直珍藏的、那个装满未寄出信件的皮夹。

“我来，”哈利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声音在寂静的棚屋里异常清晰，“是为了把这些信，亲手寄出去。”

德拉科怔住了，他看着那个熟悉的皮夹，嘴唇微微颤抖，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眼中坚固的冰层，在哈利坦诚的目光下，开始出现裂痕。

哈利上前一步，拉近两人之间最后的距离。他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拉长，交织在一起，仿佛他们本该如此。

在尖叫棚屋这个充满痛苦回忆，却也象征着秘密与真相的地方，一段始于敌对，历经生死，深埋于无数未寄出信件中的感情，终于迎来了它迟到的、面对面的开始。

寂静中，只剩下两人清晰可闻的、交织在一起的呼吸声。而窗外的夜色里，霍格沃茨的灯火正在一点点重新亮起，预示着漫长黑夜过后，终将到来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