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租的公寓铺的是老式原木地板。
每晚十一点熄灯后,我都听见床底传来一种呼吸——
极轻,却带着湿意,像狗鼻蹭地。
第一次发现,是我侧身玩手机,电量剩7%,突然"呼——"的一声贴着我耳背掠过。
我僵住,那声音也停。
我开台灯,趴地,掀床单——
床底只有一只空行李箱。
我把箱子拖出,呼吸消失。
第二天,箱子又自己回到床底。
我装睡求证。
十一点零五分,呼吸准时出现。
我猛掀床单,打开手机灯——
地板干净,声源却像嵌进木头缝里,仍在"呼——呼——"。
我敲地,声音跟着敲,节奏与我同步,如同床底躺着一个看不见的人,正学我喘息。
第三晚,我塞了四瓶矿泉水进去,把空隙填满。
呼吸开始"哽"了一下,随即变调,像被掐住脖子的猫,发出破风箱似的抽拉。
我戴耳机放摇滚,却遮不住那频率,它直接在我胸腔里共振。
我受不了,约朋友阿远来陪宿。
他笑我幻听,带了两罐啤酒。
我们打游戏到深夜,阿远睡在沙发。
凌晨2:17,我被尿憋醒,听见床底呼吸与阿远的鼾声交织——
一粗一细,像在对话。
我去推阿远,让他听。
他翻个身,鼾声骤停。
床底也同步静音。
阿远嘟囔:"哪有声音?"
他话音一落,呼吸立刻接上,且音量放大,好像炫耀。
阿远脸色刷白,抱着枕头去客厅。
第二天他说什么也不再留。
我搬去客厅打地铺。
呼吸声跟出来,从沙发底发出。
我再挪到厨房瓷砖上,它钻到橱柜底。
那声音只离我三米,无论我睡哪,它就在最近的一片阴影里。
我上网搜"床底呼吸",跳出零星帖子:
【原木地板留缝,温差大时会形成气流,产生低频共振。】
我买来密封条,把全部地板缝隙贴死。
夜里,呼吸果然消失。
我松口气,关灯。
刚合眼,"咔——"
密封条被一根根顶起,像有无形手指从缝里抠。
呼吸重新溢出,这次带着水声,仿佛谁刚吞完一碗热汤。
我彻底崩溃,掀掉整张地板,露出水泥基面。
床底正下方,有一团黑印,轮廓似人形,胸口位置颜色最深。
我拿拖把蘸84,狠命擦。
黑印变浅,呼吸却更急促,像在生气。
拖把头突然自己旋转,像被谁握住。
我夺手,拖把杆"啪"地断,断口滴下暗红水。
我连夜找房东。
房东只看那黑印一眼,便退后两步:
"上一位租客,猝死在床上,发现时尸体已经……渗进地板。"
我怒吼为何不早说。
他低头:"我换了新床板,以为没事。"
我要求退租。
房东叹气:"你可以走,它不一定。"
我管不了那么多,收拾行李。
搬家工人来抬床,床板翻起——
背面用指甲刻着一句话:
【别挡着我喘气。】
字迹边缘结满褐色碎屑,像干涸的肺渣。
我搬到新公寓,九楼,精装瓷砖,无床底,直接榻榻米。
第一晚,我开灯到天亮。
无事。
第二晚,我睡沉。
凌晨3:33,耳边贴地,传来熟悉的声音——
"呼——"
我弹坐起,榻榻米底部密封,没有空隙。
我趴地,耳朵贴垫,那呼吸像从六楼地板一路穿透水泥钢筋,精准钻进我耳蜗。
节奏,与我小时候得哮喘时一模一样。
我翻箱倒柜找耳塞。
无意拉开行李箱——
里面赫然躺着原公寓那块黑印地板,尺寸被切割得刚好。
房东并未扔,我搬行李时顺带卷了进去。
黑印中央,多了个指甲抠出的洞,边缘一张一合——
像被拔去牙齿后的牙龈,正努力吸气。
我尖叫,把地板拖去楼道垃圾桶。
返回,呼吸仍在。
手机忽然震动,一条陌生推送:
【检测到您附近有无呼吸设备人员,是否共享您的肺?】
我点拒绝。
屏幕跳出倒计时:
00:10:00
每过一秒,下方小字更新:
"剩余呼吸次数:9"
我屏住气,数字停在8。
我大口喘,数字继续跌。
我冲去阳台开窗,想吸室外空气。
窗框却像被焊死。
呼吸声贴到我背后,"呼——"
脖子传来凉雾,像谁吐了一口二氧化碳。
倒计时00:00:03
提示语变成:
【借用完毕,谢谢。】
我胸口猛地一紧,肺泡像被抽真空。
眼前发黑,跪地。
最后一刻,我看见阳台玻璃倒映——
我背脊上,趴着一团黑影,胸口剧烈起伏,它正通过我,大口大口地,学会呼吸。
第二天,邻居发现我晕厥。
医院查不出病因,只说缺氧。
我出院,带着氧气瓶生活。
每到凌晨,我熟睡,氧气面罩里的气流就逆转——
我呼出的二氧化碳被吸走,新鲜氧气却排向窗外。
监测仪显示:
我的肺,在替另一个"无肺"的东西,值班。
我知道,它还在练习。
等它把呼吸练得与我频率一致,就会换我躺床底,听上面的它,打呼。
如果你深夜听见地板缝有喘息,别堵,别找。
那是它在选下一台呼吸机。
你憋气,它憋命。
谁先忍不住,谁就替谁,一辈子喘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