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铁0:30收车,我0:27冲进2号线终点站。
闸机口已关,只剩一个站务员站着打盹。
我拍窗:"还能进吗?"
他抬头,脸色白得像隧道灯,机械点头,递给我一张单程票——
纸质,泛黄,印着1987年的日期。
我没多想,刷卡进站。
站台空荡,广播循环:"本次列车为最后一班,请抓紧时间上车。"
列车滑进,车厢旧,座椅是绿皮绒,广告框里空无一物,只有水渍。
我上车,门合拢。
灯闪两下,列车启动。
我坐下,对面一排乘客低头刷手机,屏幕全黑,却映得他们脸发亮。
我瞄左侧线路图,发现终点站不是"犀浦",而是"犀坟"。
我眨眼,图又恢复正常。
列车跑得异常久,隧道风声像口哨。
我刷微博,发现信号格满,却加载不出内容,时间停在00:30不动。
我抬头,车厢里只剩我和一个老头。
老头穿灰色中山装,双手放膝,手背各有一枚圆形检票戳,紫黑。
他冲我笑:"你也去终点?"
我嗯了一声。
他说:"那记得补票。"
我晃晃手里的旧票:"有票。"
老头摇头:"那是去的,回来要另买。"
列车减速,到站。
门开,外面不是站台,而是一条昏暗通道,墙砖剥落,写着"职工疏散口"。
广播变调:"终点站到了,请所有乘客下车,下车,下——"声音卡带,重复"下"。
我起身,老头不动。
我催他,他抬手,指自己脚下——
两根锈轨从地板缝隙钻进他鞋底,与血肉焊在一起。
"我走不了,你先去。"
我后背发凉,冲出车门。
通道无灯,只有我手机亮。
我回头,列车仍停,车窗里二十多张脸同时贴玻璃——
全是我的模样,表情木然,像被拍扁的照片。
列车关门,驶离,风把我手机屏吹黑。
我独自站在通道,听见铁轨远端传来下一班车的轰鸣——
时间已是0:30之后,不可能有车。
我顺着"出站"箭头走,却回到同一站台,只是更旧,墙上贴着1997年的安全海报。
列车进站,车型与刚才一模一样,连车厢编号都相同。
门开,里面灯火通明,站满乘客。
我犹豫,脚却不听使唤,迈进去。
车厢广播:"欢迎乘坐返程列车,请抓紧时间下车。"
我愣:返程?
门合拢,列车启动,方向往回,但线路图所有站名左右颠倒。
更诡异的是——
每过一站,车厢就空一点,乘客像被抽走,却留下衣物:
鞋、外套、手表、皮……
到"天府广场"时,只剩我一人。
列车不停,继续向前。
我拉紧急制动,手柄却缩进墙,变成一只铁手,反扣我腕。
广播最后一次响起,竟是我自己的声音:
"各位乘客,请把身体留在座位,灵魂先下车。"
我低头,座椅伸出绿皮绒带,缠住我四肢。
地板裂开,出现一条漆黑隧道,垂直向下。
列车天花板打开,另一辆列车悬在上面,底朝我,像镜子。
那节车厢里,二十多个"我"排队走到车顶边缘,纵身跳下——
扑通、扑通,落入我脚下黑洞。
每跳一个,我身上就轻一分,记忆被抽帧:
小学毕业照少一人,初恋名字缺一字,身份证号少两位……
当最后一个"我"跳下,我彻底忘了自己是谁。
铁手松开,我跌坐在椅。
广播温柔提醒:
"终点站到了,请忘情下车。"
门开,外面是繁华站台,灯光明亮,标识写着"犀浦"。
时间显示00:29。
我走出去,闸机口站着同一个站务员。
他递给我一张单程票——
纸质,泛黄,印着1987年的日期。
我茫然接过,像第一次见。
他抬头,脸色白得像隧道灯,机械点头:
"还能进吗?"
我听见自己说:
"请抓紧时间上车。"
如果你深夜乘末班地铁,切记——
别在00:30之后看线路图。
若发现终点站名字不对,
别下车,
也别留在车上。
因为最后一班地铁,
要载走的不是你,
而是"你是你"的这份记忆。
等它集满一车,
就会掉头,
把忘情,
送回起点,
重新售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