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您的身材很好

日子如同上了发条的钟表，在奈布·萨贝达严谨的规划下，平稳而规律地向前行进。

收养杰克带来的最初那点波澜，似乎正逐渐被纳入他固有的秩序之中。

清晨六点半，奈布准时醒来。当他打开卧室门时，意外地发现客厅的窗帘已经被拉开，清晨熹微的阳光洒落进来，空气中弥漫着咖啡机运作的醇香。

杰克穿着奈布为他准备的白色棉质T恤和灰色长裤。尺寸合身，面料柔软，但他似乎依旧更偏爱最初那几件旧衣服，只是今天似乎稍微做了妥协，正站在厨房的流理台前，专注地看着咖啡机。

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绿色的眼睛在晨光下显得清澈透亮：“早上好，萨贝达先生。咖啡快好了。”他的语气自然，仿佛这已是一件日常事务。

奈布脚步微顿，点了点头：“早上好。这些不需要你做。”他习惯了自己打理一切，包括早餐。

“我想帮忙。”杰克低下头，声音轻缓，“而且我起得早，没事做。”他转身从烤箱里拿出烤好的吐司，动作略显生疏，但足够小心谨慎。

奈布没再说什么。他走进厨房，打开冰箱拿出鸡蛋和培根。杰克安静地让到一边，目光却紧随奈布的动作，像是在默默学习。

早餐桌上，两人对面而坐。

奈布面前是他习惯的黑咖啡、煎蛋和培根。杰克面前则是牛奶、烤吐司和一份和他一样的煎蛋，那是奈布顺手多做了一份。

“谢谢。”杰克看着那份煎蛋，轻声说道，然后用叉子小心地吃起来。他吃得很慢，咀嚼认真，依旧带着那种过分珍惜的态度。

奈布注意到，杰克似乎对食物有着广泛的接受度，但偏爱热量高的、味道浓郁的食物，尤其是甜食。

每次吃到喜欢的部分，他的眼睛会微微眯起，像一只得到满足的猫科动物，那瞬间流露出的细微愉悦，比他平日里那种刻板的乖巧要真实得多。

饭后，奈布处理工作邮件，杰克则拿起奈布提前为他准备的入学测试辅导资料，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

他看得很专注，背脊挺直，指尖偶尔划过书页，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奈布从笔记本电脑屏幕后抬眼望去。少年沉浸在书本中的侧影安静而认真，阳光勾勒出他柔软的发梢和纤长的睫毛，画面看起来和谐而……规整。

就像他公寓里任何一件精心摆放的物品一样，找到了它该在的位置。

然而，这种规整之下，总有些细微的、难以言喻的涟漪。

奈布发现，杰克拥有极强的观察力和模仿能力。不过短短几天，他已经摸清了奈布的生活习惯：咖啡的浓度、物品摆放的位置、甚至是他阅读时喜欢坐在沙发的哪一侧。

第二天早晨，奈布发现自己惯用的那只马克杯已经被清洗干净放在沥水架上，而咖啡已经煮好。他的拖鞋被整齐地摆在卧室门外最方便的位置。书房里散落的几份文件被归拢整理，虽然奈布更习惯它们保持原样，但不得不承认，杰克整理得很有条理。

这些细微的、悄无声息的“服务”，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和侵入，让奈布感到些许不适，却又挑不出错处。他提醒过杰克不必如此，少年总是立刻答应，但第二天依旧会继续。

更让奈布隐隐感到不对劲的，是杰克那种超乎寻常的安静和……无处不在。

他几乎从不提出任何要求，从不主动打扰奈布工作，大部分时间都安静地待在自己的房间或客厅看书。

但奈布总能感觉到他的存在。

当他起身去倒水时，杰克会立刻从书本中抬起头，用眼神询问是否需要什么；当他通电话时，即使杰克在另一个房间，也会保持绝对的安静，仿佛在无声地倾听；甚至当奈布只是轻微地变换了一下坐姿，杰克的视线也会若有似无地飘过来一瞬。

这种无处不在的关注，像一张细腻无形的网，悄无声息地弥漫在公寓的空气中。

奈布习惯了掌控和观察别人，如今却被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如此密切地、持续地观察着，这让他产生一种微妙的不自在感。

下午，奈布照例进行居家体能训练。他在公寓的独立健身房里跑步、进行力量训练。

汗水浸湿了灰色的运动背心，勾勒出结实流畅的肌肉线条。

当他做完最后一组引体向上，落地喘息时，发现健身房门口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身影。

杰克安静地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一瓶未开封的冰水和一条干净的白毛巾。他看起来来了有一会儿了，绿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奈布，眼神里似乎有些……专注得过分的东西。

奈布接过水和毛巾：“谢谢。”他拧开瓶盖，灌了几口水，冰凉的液体缓解了喉咙的干渴。

“您的身材很好，萨贝达先生。”杰克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听不出太多情绪，就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奈布擦拭汗水的手顿了顿。这种直白的、来自一个少年的评价，让他觉得有些突兀和怪异。他看向杰克，少年却已经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尚且单薄的手腕上，轻声补充道：“我希望以后也能像您一样。”

这句话冲淡了前一句的突兀感，听起来像是一个少年对监护人的崇拜和向往。

奈布压下心头那丝异样，将毛巾搭在肩上：“坚持锻炼，注意营养，你还在长身体。”他语气平常地回应，然后走出了健身房。

杰克跟在他身后，保持着一步的距离。

晚餐后，奈布有一个线上会议。他坐在书房里，戴着耳机，专注于屏幕上的数据和讨论。

会议进行到一半，他感到有些口渴，下意识地伸手去拿旁边的水杯，却发现杯子是空的。

他微微蹙眉，正准备暂时静音起身去倒水，书房门被轻轻敲响了。

奈布说了声“请进”。

杰克端着一杯水走进来，轻轻放在他手边，然后无声地退了出去，全程没有发出一点多余的声音，甚至没有看屏幕一眼。

奈布看着那杯温度恰到好处的清水，怔了片刻。他记得自己并没有告诉杰克会议的时间，也没有提出需要水。

会议结束后，奈布走出书房。客厅里只开了一盏落地灯，杰克蜷在沙发里，似乎已经睡着了。

一本摊开的书盖在他的胸口，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奈布放轻脚步走过去，想叫醒他回房去睡。靠近了才发现，少年并没有睡着。

那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睁着，望着天花板，眼神空洞而遥远，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疲惫和苍凉，仿佛陷入了某种不好的回忆之中。

听到脚步声，杰克猛地回神，眼中的迷茫瞬间褪去，迅速被那种惯有的、小心翼翼的乖巧取代。他坐起身：“会议结束了吗？您需要宵夜吗？”

“不用。”奈布看着他，“刚才在想什么？”

杰克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书页边缘：“没什么……只是有点困了。”他显然在撒谎。

奈布没有追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尤其是经历过创伤的孩子。他只是点了点头：“不早了，去休息吧。”

“好的。晚安，萨贝达先生。”杰克站起身，抱着书快步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奈布站在空下来的客厅里，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少年方才那一瞬间流露出的真实情绪。那种深沉的、与他平日表现截然不同的孤寂感。

规整的日常生活之下，暗流涌动。这个名为杰克的少年，像一本看似简单却难以读懂的书，每一页都写着乖巧顺从，字里行间却隐隐透出截然不同的讯号。

奈布揉了揉眉心。抚养一个青春期的孩子，远比他处理最复杂的商业并购案更要耗费心神。

他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这场突如其来的“父子”关系，或许远非提供住所和物质保障那么简单。

他需要的，可能不仅仅是适应。